陈世江,男,1919年生
调查地点: 句容黄梅前塘潘家边61号
调查时间: 2004年11月24日、26日
调查人: 费仲兴
陈世江
我今年86岁,属羊的,13岁开始上学,在东岳庙上到高小毕业。跑反时19岁。1961—1968年担任前塘大队的书记。
冬月初三晚上,鬼子在包家村放火,烧得红红的,我们老远就看到了。我三嫂刚生小孩,还不满十朝(十天),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我们到冬月初四才跑反。那天上午,我和我三哥一人挑一副箩担,刚准备走,鬼子就从前塘过来了。他们一进村就用刺刀对着箩筐,要我找花姑娘,见筐里有花生,他拿了就走。过了一回,来了一批骑兵,向我招手,要我牵马,我就只好跟他们走了。
第一天到冯岗头、夏家庄、杨家村、新塘,在北庄歇夜,14个人住在三间房子里。第二天到了孟墓,中央军和日本人对打,枪炮声响个不停。鬼子要我去洗饭盒,我把鼻子贴着地,爬到水塘边洗好了。回来时,一块弹片削掉了左耳上一片肉,流了许多血,过了两小时才醒过来。孟墓那里的房子被日本人烧了,妇女鬼哭狼嚎地喊。那天,我们在半边山南面的小平房里歇夜。日本人叫我去拎水,我哪知道哪里有水塘呢?后来听到水公鸡(苦鸭子)叫,就知道附近有水塘了。拎了两桶水往回走,一不小心被绊倒了,水全翻了。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央军的死尸。再回去拎,走路就格外小心了。冬月初六到了卫岗,在那里见到了我三哥,他也被鬼子抓差了。我们说好,谁先放出来谁就先回家。冬月初十,进了南京城。一路上,中央军和日本人对着打,头三天打得最厉害。日本人的一个班长叫奥国良,打枪时就向我喊:“小孩,小心!”还让我躲在马肚子下面。还好,那马没有动。他同我交谈,问这问那的。他问中国人读书要缴多少学费,还说他在东京一家有限公司当职员,以后要带我去东京等等。我们在南京城里住在五台山,日本人出去到处搜东西,店铺里查了好几遍,乱七八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
在五台山住了十一二天,我又跟了鬼子的骑兵出南京城,到索墅。奥国良一直送我到中山门,给我开了一张通行证。他告诉我说:“若皇军向你招手,你就朝他走。你要是往别处跑,就会啪的一枪。回去要走大路,走小路就啪的一枪。晚上不能开小差,开小差就啪的一枪。”
我跟着鬼子的骑兵到了索墅,住在笪寿海家的三进大瓦房里。下午四点来钟,他挑了一副箩担在门口绕来绕去,我就问他:“你是什么人?”他说:“我就是住在这里的。要进去挑点稻谷给小孩吃。”我就在纸上写“他来挑稻谷给小孩吃”,日本人看了就让他进来了。他挑了稻谷要走,又对我说:“日本人要烤火,屋里有劈柴,叫他们不要烧农具。”我就在纸上写“烤火用废柴,不要烧农具”。我在索墅住了19天。后来,快过阳历年了,奥国良也到索墅来了,还带我到团部去过一次。他高高的个子,二十七八岁,说要带我去东京。我就骗他说:“父母亲只养了我一个儿子。家里房子烧掉了,回去要盖房子,养父母亲的。”没答应他。若是跟他到东京去,那就回不来了。
腊月二十四日,我终于回到了潘家边,在外面整整度过了50天。母亲以为我早就被打死了,都不敢相信我会回来。我回家后不久就过年了。一家人都团圆了,没有一个被打死。我父亲(当时66岁)被鬼子的步兵拖差,抓到南京城里,出去了20天。我三哥也被拖差,抓到城里,在外面18天。我二哥和弟弟带了大侄子,五个人一起跑到了江北仪征,他是理发的,有手艺,走得最早。我母亲带着嫂嫂她们跑反跑到了东边的陈武,腊月里回来的。我大哥跑到了他老丈人那里,在陈巷躲了些日子。一家16口人跑了六个地方,最后团圆了,过年了。村上大部分房子被烧掉了,只有五六家没有烧掉。我家里的十间房子烧掉了,回来后我们就住在我一个同年哥哥家里,他家的十间房没烧。我家有两皮缸的米没有烧掉,还有吃的。但有的米烧糊了,我们吃了好几个月的糊米。
在外面,我亲眼看到鬼子杀人的。冬月初八那天,在一个小山村的大埂后头,有一个四十来岁的道士在晒太阳。鬼子招手让他过来,他不肯来。我就对他讲,你就过来吧,我都出来这么多天了。他还是不肯动。鬼子离他就丈把远,举起枪,放了一枪,那血就冒出来了。可惜啊,送了一条命。
和我一起被鬼子拖差到南京的两个人,一个是句容白兔的,小名叫“小鞋”,30多岁。另一个是丹阳的,也是30来岁。这两个人被鬼子放了回来,后来又被别的鬼子抓去,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冬月初四,鬼子在潘家边打死了一家三口人。一个是俞海青(俞卫生的父亲),30来岁,腿烂了,躲在地洞里,被鬼子拖出来打死了。另一个是俞海修,他是中央军的士兵,28岁,回来接他老婆的。见了日本人,他还走上去朝他们敬了个礼,后来被日本人带到村后小塘边开枪打死了。还有一个是俞三口子(小名),才13岁,当天被拖去送差,我在新塘还见过他,他正在路上踢石子玩。我告诉他要小心。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我舅舅芮永忠(潘家边人,50岁左右),腊月二十三那天同我姐夫朱怀春(上峰朱家山人)到东营房拆木料,找外快,被鬼子看到后都被打死了。
安民后,农历三月里,尹继富和陈德高两个新庄人(指潘家边南边的新庄),都是30岁左右,他们把黄梅桥电话局的房子拆了,木料拿回家,被鬼子看到了。鬼子把他们抓到电话局,用刺刀刺死了。
我还听说,鬼子刚打来的时候,贾母巷有六个人躲在机窑里,被鬼子发现后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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