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武,男,1929年2月27日生,属蛇
调查地点: 江宁东山镇(原住上峰镇姚家边)
调查时间: 2004年8月6日、2005年7月20日
调查人: 费仲兴
陈德武
1937年,我9岁。这年的冬月初三(12月5日),父母带着我们从江宁上峰姚家边逃到了汤山龙泉的涧南。我父亲叫陈起秉,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伯父叫陈起标,大叔叫陈起瑞,二叔叫陈起发。跑反时,伯父一人留家看守,其余都到了涧南。父亲和二叔回家取粮时,大叔就在涧南照料四房家小(有14人)。
听我父亲讲,冬月初五(12月7日),鬼子先到丁墅杀人。我的老姑奶奶在家看门,鬼子一进村就朝她太阳穴刺了一刀,她当时就死了。接着,鬼子到姚家边杀人。陈德太老人在家门口晒太阳,鬼子对准他嘴巴就是一刺刀,老人立即昏倒在地。这时,鬼子看到前面竹园里躲着不少人(他们是上峰李岗头来的难民),就冲过去把一家老小五口全杀死了。
陈德太醒后就跑到了陈起秉家。陈起秉是开槽坊的,家里有米酒,留在姚家边看门的老人都在他家喝酒,父亲和二叔当时也在那里。大家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样子,都吓呆了,纷纷向村外跑,父亲、伯父和二叔等十几个人向村西山坡上跑,趴在村东北坟地上的鬼子向他们开枪,子弹从他们耳边擦过,泥土飞起一丈多高,但都没打中。他们越过了小山坡,向南一直跑到了周家边,躲进了高庄坝的一条坝沟,与藏在那里的100多个老百姓蹲在一起。天黑前鬼子走了,他们才算躲过了一劫。
可是,李岗头来的难民却遭殃了。一个中年妇女在我大婶婶的床上被鬼子轮奸,后来又被鬼子用刺刀捅入阴道,绞死在床上,我们跑反回来时,死人还在床上躺着。其余难民和姚家边的陈起兴、陈起旺两位老人,总共30多个,统统被鬼子绑起来塞进了我家大门前的五间草房(当时是做米酒的槽坊)。接着,鬼子点火烧房,30多人全被烧死。我家一条驮米酒的黑毛骡子被鬼子打死在屋后的晒场上,我父亲老兄弟一大家子的10间2厢瓦房被鬼子烧了几次,没烧掉。有的门烧焦了,但未烧到屋里。
冬月初七(12月9日)早晨,第一批鬼子闯进了涧南。当时,我正站在门口,鬼子端起枪来就放,枪声响得不得了。我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坏了,掉头就跑到屋里,躲在母亲和姐姐身边。这时,外面的枪声像放鞭炮似的响个不停。鬼子一边打枪,一边向南京方向开进。天空中有两个红颜色的大气球,升得老高老高的,飞机来回地低飞,机身上的红疤疤看得清清楚楚。不久,第二批鬼子又进村了,挨家挨户地搜查。我们被鬼子赶了出来,一看,村里到处是鬼子。我们被鬼子赶到一个干涸的塘边,塘底下两个跺子有水,塘坎下和塘埂上全是被鬼子打死的男人,有30多个。塘坎下有个中年人没打死,鬼子下去用脚踩,最后把他一脚踢进水中。
鬼子又把我们赶到一间草房旁边,只见一位中年妇女有气无力地靠在土墙边不停地呻吟,她上衣敞开着,右乳房被子弹打了个大洞,鲜血直流。后来,我们又被赶到草房北面的菜地里,有的妇女被鬼子拖进草房轮奸。这时,有几个鬼子把躲在草房后小山坡上的两个中年男子抓住了。其中一个被拉到村南头东边的晒场上,被当成练刺杀的活靶,你一刀我一刀地活活刺死。另一个则被拉到我们站立的菜地上,仰躺着。一个鬼子拔出东洋刀,从他脖子上戳下去,顿时,鲜血直喷,他哼了一声就死了。
我亲眼目睹了鬼子的杀人场面,心想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我们一家人肯定没命了,吓得浑身发抖。可是,鬼子把东洋刀在那个死人身上擦了擦,装进刀鞘就走了。就在这空隙,二姐背着我跟了一群难民,随涧南一位妇女顺着草房后面的小沟,朝村南的地藏庵逃去。正在逃命的时候,有颗子弹打中了一个小女孩,子弹从她右眼进去,从鼻子中间出来,把她的一只眼球打掉了。她是姚家边陈德其的女儿,才3岁。她母亲抓了把烂泥,把血堵住,背着她继续跑,跟我们一起逃到了地藏庵。
躲在地藏庵的老百姓有一二百个,大家人挤人。这时,小女孩的父亲气嘘嘘地跑来了,说:“我这条命是拣来的!”原来,他和另外两个男人在一条小巷里走,走在前头的是涧南的老光海。不料迎面来了个鬼子,端起刺刀对准胸口就是一刀,老光海哼了一声,晃一下就倒了。他们两扭头就逃,绕过巷口,沿着村边一条小沟,跑进了地藏庵。鬼子向他们开枪,没打中,就这样拣了一条命。等他说完,有人拉拉他的衣襟,指了指说:“你女儿的眼珠子打出来了。”他一听,赶紧挤过去,抱着小女孩失声痛哭。就在他们哭泣的时候,又有人来报信了,说我大叔抱着5岁的儿子(陈德双)被鬼子一枪打中小肚子,栽倒在田埂边,肠子都出来了,痛死在田边,小男孩独自从一里多外的田里跑到涧南,找到了大婶。此外,还有两个难民在涧南被鬼子杀死了。一个是高庄高埝村王明福的儿子,名字不知道,另一个是丁墅的阿梅(小名)。这是后来听我父亲讲的。他还说,在涧南的邻村孟家场,老百姓在村边的山脚下挖了个地洞,躲在里边,结果被鬼子发现了。鬼子就像在鸡窝里掏鸡似的,掏出一个杀一个。
凶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大家都处在极度恐怖之中,惶惶不安。后来,我们又跟着一群难民走出了地藏庵,躲入附近山上的树林里。天黑前,鬼子的飞机不飞了,我们才从树林里出来。晚上,我们连夜逃到了上峰潭子头,在刺骨的寒风中,在一条石缝里躲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父亲从姚家边赶到潭子头,到了我们身边。看到大家都活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把鬼子在姚家边行凶的事讲给我们听。
下一步往哪里逃呢?父亲说:“还是到外婆家躲躲吧,听说鬼子没到那里去。”我们一家七口就到了我外婆家(在上峰孟墓姚岗。解放后,该村因靶场征地而迁移)。可是,第二天鬼子就去了,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后来,鬼子去的次数就多了,每次都是杀气腾腾的。有一次,一个鬼子骑在马上叫村上一个姓郗的男青年跪在地上(当时我们也在跟前)。他拔出手枪对准了男青年的头。这时,有位叫李柯的老人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鬼子看,鬼子才没有开枪。后来,这个小青年牵着马把鬼子带到了孟墓,趁鬼子进村找人的空当把马拴好,逃了。天黑后到家,拣了一条命。
我们在外婆家要吃饭的,父亲就回家弄粮食。他每次都用稍袋(小麻袋)装半袋稻谷,搭在肩上背过来,然后用石臼舂成米,煮稀饭吃。有一次他在背粮回来的路上见到一个骑马的鬼子在田间追赶一群老百姓,老百姓拼命地东奔西跑。他舍不得甩下麻袋,跑又跑不快,就躲着看。一个坞塘的男青年被鬼子一枪打中,鬼子又向前追。就这样,父亲才脱离了危险。
汤山的鬼子天天下乡找姑娘,杀人放火,被抓到的老百姓死的多活的少。我的大姐夫芮有道,家住汤山路西塘泽村。他父亲芮朝顺被鬼子抓到了。鬼子要他牵马,可他年老体弱,走不动。走到丁墅西头巷口附近的水塘边,鬼子在马上举起东洋刀朝他头上劈,劈死后又把他踢进水塘里。我堂弟陈德双的舅舅叫金大和,金大和的父亲在高庄周家边自家门口被鬼子抓住了,鬼子把他推进水塘,再用大粪勺套着他的头往深处推。鬼子走了,他没有淹死,活下来了。在上峰干东的社堂(即祠堂)里,鬼子把三名中央军绑起来活活烧死。
后来安民了,炮校里的鬼子全撤走了,炮校的房子就被老百姓拆个精光。我也跟着父亲到炮校拆过木料,亲眼看到炮校南边广场上躺着七八具男尸。这些人都是给鬼子抬东西的。东西抬到了炮校,鬼子说送他们回家,却把他们当成活靶子打死了。
过了一段时间,鬼子又回炮校了,要重建拆毁的房子。伪保长向各村派工,替鬼子干活。记得我第一次去炮校做工,是大伯陈起标带着我、陈德双和陈恩照一起去的。刚走到炮校门口,作厂的高从松就对我大伯说:“你一个大人带了三个小孩,你是带他们来上学的吗?”他和鬼子哇啦哇啦地说了几句,有个鬼子就恶狠狠地把我们的草帽摘了,把上身的衣服剥光,逼我们回家。我们回到家里,就由当妈的进校干活。干了一天,才把我们的衣帽带了回来。还有一次,我和高庄王家山的王玉池到炮校干活。我们俩在厨房旁边的猪圈门口站了一会,鬼子抓着一把镰刀柄走到我们跟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朝我们打。我头上打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包。这时,不管猪圈里有多脏,只好进去了。那天我们没吃上午饭,饿着肚子干了一天,晚上才回家的。
67年过去了,可一想起那段日子的恐怖经历,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日本鬼子到中国来杀人放火,残害中国人,真是禽兽不如。
(2005年7月20日电话补充)丁墅胡家的一个儿媳妇,是瞎子,被鬼子强奸后上吊自杀。丁墅庙前有一段段壕沟,架枪打仗的。庙北部的房子烧掉了,我们跑反回来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