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孝，男，1933年生

调查地点： 汤山镇建设殷家边

调查时间： 2004年1月22日

调查人： 费仲兴

我是汤山建设大队殷家边人，今年71岁。我没什么文化，但记性特别好，以前卖豆腐，哪个村上谁欠了我多少钱，我从不记账的，都记在脑子里，清清楚楚，过了半个月，二十来天，人家想赖也赖不掉。我跑的地方多，附近一带什么地方都去过，情况熟悉。

鬼子刚来时我还小，不懂事。鬼子在汤山八年，后来我就懂事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同哥哥一起去捡日本人的炮弹。那时候我十二三岁，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孩成天躲在家里，我是天天在外面跑，一看到日本人打炮了，就赶去捡炮弹。

日本鬼子打的炮弹有好多种。有一种叫葡萄弹，是在半空中开花的，声音很响，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要是掉在房顶上，瓦片都砸碎。这种弹里面装360粒锡豆子，也叫锡弹子，同小孩子玩的玻璃球大小差不多，略微小一点。都是锡做的，圆溜溜的，掉到地上能钻进土里20多公分深。我们用铁丝往洞里戳，听到咯啦咯啦的声音就用锄头挖，一挖一粒，捡起来可卖钱。

还有一种炮弹是两节头的，掉下来成两节，头归头，筒归筒。筒子有9斤的，也有25斤的，一般常打9斤的。筒子里是生铁的，能卖钱，专门有挑高箩的人(收废品的人)来收，头是铁的，不值钱。那种筒子为25斤重的炮弹也是头归头筒归筒，炮弹打进地里形成一个洞，筒子再从洞里退回来，躺在地上雪亮雪亮的，老远就能看到。

日本人打的这种炮弹，国民党没打过，解放军也没打过。我捡到一个头和筒子连在一起没有炸成两节的炮弹，用手拧几下就把筒子拧下来了。筒子里面是一根紫铜管，有这么粗细(直径约3～4厘米)，上面是一个莲蓬头一样的盖子，盖子上有许多小圆孔。最往上头就是一个黄铜的铜头，1斤4两重。这些零件的重量是不用秤的，卖给挑高箩的人，一看什么零件，就知道什么重量，根本不用秤。

筒和头落到地上就分成两节，总是筒归筒，头归头。头子上面还有一个小头，有2两重，里头有撞针，一碰到地上就炸了。这样的炮弹我们捡到很多，卖钱也多。另外有一种马令钢的，弹片炸得碎，又卖不上几个钱，我们是不捡的。

那时候日本人打炮，一般就把炮架在炮校里面打，但有时候也拖出来打，用马拖到上曹村殷家边来打。那炮都是铁轮子，实心的，一出炮校的门就能听到格啦格啦的声音。一路上都是二片路^[1]，声音大得很，老远就能听到。鬼子军官一人一把东洋刀，小兵一人一把带刺刀的枪，穿的皮鞋都打铁掌子，走在路上声音很响。他们把炮拖到殷家边，马就拴在村上。射击的目标，有时是钢筋上插个假人，有时是临时堆个土堆。也有直接瞄准炮楼打的。那个水泥浇的炮楼现在还在，窗户上打了个大窟窿。日本鬼子打炮一般就打一两公里。一塔、二塔和三塔是观测塔，三塔不常用。日本人在塔顶挂红旗子，像灯笼一样的，挂在东边就朝东打，挂在西边就朝西打。后来国民党回来打炮，就打得远了，一般是往半边山打。

只要日本人打炮，老百姓就去抢炮弹，打一发抢一发，不怕死的。每次打炮，总有100多人围着，抢着捡炮弹。我们村上有个人叫侯国林，跟我同年。他父亲叫侯良材，常去捡炮弹。有天，侯良材同另外一人为捡炮弹而打了起来，侯良材用铁锹对准那个人打，那个人就向后退了几步。这时，恰好有一发炮弹打过来，落在侯良材身边，他就被炸死了，一条大腿飞到几丈远的田里。那个向后退几步的人叫金世明，是上峰周家边人，他老婆现在可能还活着。这个姓金的没炸死，但耳朵震聋了，后来变得像傻子一样。这个人两年前才去世的，有后代。他舅大爷是我们殷家边的曾三国、曾三保，一问就问到了。

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老百姓，他们是不管的。但有一次，有位老太太在自己家里切菜，切的是蒲芹和百叶，正准备上锅呢，突然一发炮弹从土墙外打了进来，炸成了两节头，老太太死了，但身上看不到一点伤痕。她老头马上跑到炮校告诉鬼子，鬼子就停下来不打了，派了一辆卡车，载了几个人来看，一查，没有看到伤口，最后就赔了一口大棺材。我亲自去看的，日本人打的就是两节头的闷弹。老太太有个儿子，叫魏酬明，今年快80岁了，你可以去问他。

日本人对他们自己的伤兵也是很凶狠的。我亲眼看到好几次，在岔路口那里(即今宁杭公路两个加油站的西边，大圆盘那里)，架起一堆劈柴，浇上汽油，把那些断了腿不能走路的伤兵往火堆上放，活活烧死，有的伤兵就哇哇地乱叫。烧死后，骨头就埋在工人疗养院后头的小山岗上，即养龙山庄那个地方。所以，日军无伤兵，因为伤兵都烧死了嘛。

日本人经常强迫老百姓到炮校干活，老百姓就叫小孩去顶替。我们每次都是从炮校北边宕子村那里的一个小门进去，日本人站在门口检查，年纪实在太小的就不要。我去干过好多次，搭黄瓜架，种菜，干杂活。我们从炮校拖了铁板车出来，到老靶场(陈达村的新民村)种菜。那时候那里没围墙，就几间小房子，几个日本兵住在里面，带班种菜。干完一天就给每个人分一小杯发霉的米和十支雪格拉牌子的香烟，也是发霉的。有时候，有少数妇女也去干活的，一般在厨房里干杂活。她们都是家里没有男劳力，逼得没法才出来抛头露面的。那时候干活就是磨洋工，日本人来了就干点，他们一走就不干，磨洋工就是这样叫出来的。这都是情况稳定后才这样。鬼子刚来时我还小，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在我们村上看马的小兵，他闲得无聊。当时我家养了许多小鸡，他听到小鸡叫，就要我们抓给他玩，玩了一会就用手捏死。再要一只，玩一会又捏死。一只小鸡给一包雪格拉香烟。还有，我们村上有家开槽坊(酒坊)的，听到日本兵的走路声，就马上关门。鬼子也不管你关门开门的，一腿就踢开，要喝酒，又不给钱。

上面讲的都是我亲自看到的。听别人讲的事就多了，比如，上曹村董友良的母亲，跑反时躲在大凹老虎洞附近一个土洞里。鬼子在汤山山顶上架了机枪往下扫射，她被打死了。

我还听人讲，有一次一个日本鬼子骑了匹大马到大凹，抓来一个妇女和一个老太，要强奸她们。老太只好依他。鬼子没地方拴马，就把缰绳栓在自己脚上。老太手里有把伞，说要打开了伞才能干，不能躺着脸朝天的。谁知伞一打开，那马就惊了，把那个脱光了衣服的日本兵拖了好远好远。

还有一次，一个鬼子抓了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要这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干那事，男的吓得发抖，怎么也硬不起来，日本兵就用枪托打他。村上有个甲长就走过来说：“太君，我能硬起来，让我来干!”这样，日本兵就站在旁边看，把那个没硬起来的男人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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