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于首次赴日演出归来后的次年,即1920年,买下东城无量大人胡同的房子,这是一所由七个院落打通,并修有荷花池、长廊、假山花园的大宅子。他的书房仍然名为“缀玉轩”。从这年开始,直到梅兰芳移居上海,缀玉轩中是“谈笑皆鸿儒,往来都名士”,成为京城的一处“艺术沙龙”。而且,缀玉轩还成了一扇对外文化交流的窗口,成为民间邦交场所,国外人士从这儿开始了解中国。
最早将中国京剧艺术介绍给外国人的,大概就是梅兰芳了。1915年,梅兰芳排成他的第一出古装歌舞戏《嫦娥奔月》,这年下半年,美国有一个教师团体来华访问,外交部邀请梅兰芳在欢迎晚会上表演了这出戏,受到在座的约300多名美国教师的热烈赞赏。此后,大凡招待外宾的外交宴会,都会安排梅兰芳演出他的古装歌舞戏,如《奔月》、《葬花》之类。此前,欧美人士觉得中国戏剧大锣大鼓,过于吵闹和庸俗,很少观看中国戏剧,而梅兰芳这类古装歌舞戏以优美的舞蹈为特点,所以能够得到他们的欣赏。“美”,是无国界的。
两次出访日本再加香港之行,更是打开了梅兰芳的国际知名度,不少国家的驻华使节和访华人士都慕名来访。对于外国人来说,他们到北京来旅游,观梅剧、访梅兰芳与游览故宫、天坛、长城一样,是他们“中国特色游”行程中等同的一部分。为了推广京剧并宣扬中国文化,梅兰芳对于来访的外国客人均热情款待,表现出可贵的国际交往的意识和眼光。无量大人胡同的房子本就是曲径通幽的园林式住宅,再加上典雅考究的室内陈设:紫檀、黄花梨等硬木雕刻的中式家具,壁上悬挂的写意山水、花卉画幅,桌上及柜架上陈列的精致古玩、玉器、精美戏剧图册等,处处体现出典雅高贵的古老东方特色。即连款待客人的中式茶点,也都精心准备,用古色古香的精美杯盘盛装。如此种种,无不给来访的外宾留下了深刻而又美好的印象。
1924年5月,印度文豪泰戈尔访华。5月19日,泰戈尔应邀前往观看了梅兰芳新排的《洛神》。次日,泰戈尔离京,梅兰芳前去参加饯行宴会,赠送给泰戈尔几张唱片,包括《嫦娥奔月》、《汾河湾》、《虹霓关》、《木兰从军》等。泰戈尔观看《洛神》有感,在布景方面提出了一些宝贵意见,并即兴赋诗一首,写在一柄纨扇上。原文是孟加拉文,他又亲自译成英文,一并写下。诗人林长民当即据英文译成古汉语骚体诗,也一并写在纨扇上。1961年,梅兰芳复请吴晓铃和石真根据孟加拉原文将此诗译成白话体:
亲爱的,你用我不懂的
语言的面纱
遮盖着你的容颜;
正像那遥望如同一脉
缥缈的云霞
被水雾笼罩着的峰峦。
1925年11月,有“美国现代舞蹈之父”之称的泰德·肖恩和“美国舞蹈第一夫人”露丝·圣丹尼斯夫妇来北京演出,梅兰芳立即送达了他的欢迎致意,肖恩夫妇在北京只有三天的演出时间,抽不出时间观看梅兰芳演戏,但他们对梅兰芳的演出十分向往。为了满足他们这一心愿,梅兰芳特意将剧团带到他们表演的真光剧场,在他们的演出结束之后续演一场京剧。肖恩夫妇观看了梅兰芳的表演,对他的舞蹈赞赏不已,“这真是比我想象到的还要令人振奋:我从没见过他那样优美的舞蹈,也从没见过他那样深刻感人的异国情调的表演”,并认为梅兰芳“是复兴中国舞蹈的惟一真正希望”。肖恩夫妇回国后,还将《霸王别姬》移植改编成了一出10分钟的西洋舞剧,取名《吴将军别妻》(General Wu Says Farewellto His Wife)并在新加坡首演。正如肖恩所预言,后来,梅兰芳因其在舞蹈方面的卓越成就荣获国际舞蹈协会所授予的荣誉勋章。1957年夏,瑞典舞蹈协会主席海格尔专程来华为梅兰芳授予这枚勋章。授勋典礼在瑞典驻华使馆举行,周恩来总理亲临会场。从国际舞蹈协会成立的1931年算起,20多年中,梅兰芳是全世界第14位获此荣誉的艺术家。按照该协会的章程,该奖章只颁发给在艺术上有高度造诣的人。
1926年上半年,意大利驻华公使维多里奥·赛鲁蒂的夫人,偕同美国、西班牙和瑞典三国大使和夫人子女等18人造访无量大人胡同梅宅,畅谈戏剧艺术。
1926年8月,日本著名歌舞伎演员守田勘弥(十三世)携弟子一门,还有村田嘉久子等帝国剧场女演员来到中国访问演出。梅兰芳极尽地主之谊:率中国名伶赴车站迎接;在演出之前为他们举办欢迎茶话会,在演出之后又举办庆祝茶话会;日本演员启程回国前,梅兰芳特嘱夫人福芝芳购置中国绸缎为他们每人制作了一套中国服装。梅兰芳安排日本剧团在开明戏院和自己同台演出,演出形式是和在日本时一样,在日本演员的节目中加入梅兰芳主演的京剧。日方提出,营业收入四六分成,梅兰芳为日方考虑,赞助演出不收分文报酬,只收取25%作为剧场方面的开销。日本剧团此次访华演出大获成功,衣锦还乡,实有赖于梅兰芳的鼎力支持。1929年,梅剧团赴美国演出,途经日本,日本戏剧界在去程和返程均盛情相邀,请他们到东京联欢。火车到达东京站时,从前到北京演出的日本演员都穿着那一次梅兰芳赠送的中式服装来迎接。日本戏剧界为梅兰芳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会场特别为梅兰芳而布置,从大门起,两旁所挂的幔帐上面都画梅花、兰花。女演员村田嘉久子在台上拿着扇子一边表演扇舞一边唱欢迎诗,唱毕,将此扇赠予梅兰芳,扇上同样绘制着梅花、兰花,并题写了刚才演唱的那首诗。可见,日本戏剧界对于梅兰芳的感情有多么真挚、深厚,堪称外交史上的一段佳话。
1926年10月,瑞典王储古斯达夫斯·阿多尔甫斯偕其王妃来北京游览,专诚要求观赏梅兰芳的演出,据说这是瑞典考古学家安迪生的推荐。因为王储此行属于私人游玩性质,不出席官方举办的招待会。梅兰芳得知后,便自己筹备,邀请王储夫妇到家中出席茶会并演戏招待,宾主尽欢。梅兰芳并赠送王储一枚珍藏多年、重达二两的田黄兽头古印章,王储赠以亲笔签名的照片。30年后,已是瑞典国王的古斯达夫斯六世偕王后在斯德哥尔摩皇家剧院观看了中国古典歌舞剧团的演出,当他听说梅兰芳的女儿梅葆玥也随团前来时,立即要求见见她,“愉快地回忆起当年和梅兰芳会晤时的情景,还提到了那块田黄图章,说已经把它和自己的其他文物全部捐赠给皇家博物馆妥善收藏以供瑞典人民欣赏。他还叮嘱梅葆玥回国后转达他对梅兰芳的亲切问候”。梅兰芳在他的缀玉轩接待的著名外国来宾还有:美国前总统威尔逊的夫人、日本著名画家渡边、美国好莱坞影帝范朋克、意大利女歌唱家嘉丽·古契、英国作家毛姆、奥地利小提琴家费里茨·克莱斯勒、英国作家萨默赛特·毛姆、美国教育家约翰·杜威、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1950年诺贝尔奖得主)等等。
梅宅成了国民外交的重要场所,因此外交部也常常派官员前来指导帮助。不过,政府却不愿意支付外交费用,全靠梅兰芳个人出资。虽然,梅兰芳的演出收入不菲,能够勉强支撑,但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据不完全统计,他在那些年里接待过国外包括文艺界、政界、实业界、教育界等各界人士多达六七千人。因此,梅家女仆张妈当时曾经诙谐地对梅夫人说:“梅大爷每次要花那么多钱开茶会招待洋人,我看早晚要让他们给吃穷了!”
梅兰芳的国际交往行为,不仅树立了自己在国际上的声望,而且,对于塑造中国形象、推广中国戏剧,加强东西方文化的相互了解与交融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以自己的行动努力提升戏曲演员的地位,向社会宣告:我们不再是旧社会被人轻贱的“戏子”,我们是为国争光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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