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排演第一出古装歌舞新戏《嫦娥奔月》时,梅兰芳就在舞台美术方面有创新之举,这就是“追光”的使用。演至第十场“采花”,用了一道白光,照到嫦娥身上,这是追光在京剧舞台上第一次的尝试。在此之前,电光的作用一是用来照明;二是突出名角,即梅兰芳在上海舞台时所见到的,到名角登台时,台前灯具全部开亮,以引人注目。梅兰芳则把灯光的作用向前推进了一步,即由突出名角,变为对剧中人物进行“特写”或制造某种气氛。用灯光来作为造型手段、表情手段在梅兰芳后来的戏中越用越纯熟,其后演《天女散花》,在“云路”、“散花”两场,都打五色电光,以制造神奇气氛。演《霸王别姬》至霸王醉卧帐中,虞姬出帐步月时,为了表现月色和四面楚歌的凄凉景象,把场上灯光压暗,只用淡蓝色的灯光照着虞姬。
在承华社时期新排的古装歌舞戏中,梅兰芳更把他对舞台美术的追求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首先表现在对服饰美、造型美的追求,这也是梅兰芳自排演古装歌舞新戏以来的一贯追求。在《廉锦枫》中,廉锦枫上场时上穿苹果浅绿色绣粉红及鹅黄色花朵并配以绿叶之古装袄,下系白色绣花百褶裙,腰间系玄色丝穗及玉珮,头上戴粉红色绒球。到“海滨取参”一场的打扮,则把一个渔家女的形象美化到了极点。梳古装头,上加笠帽,沿边都有丝穗子。内着藕色的古装上袄,下着白色绣花裙。外披绿色蓑衣,上面都是用小玻璃棍做成的穗子,闪动起来,甚为夺目。腰间系了一支宝剑,但剑套子是用缎子绣花的。左肩背着一具竹制油漆的深棕色钓鱼竿,在钓丝上系着大红色的穗子。被渔网兜住一场,又换了装束,脱下古装衣裙,取下笠帽和蓑衣,换上用软缎制成的海草色的裤袄,软缎上是用五色亮片缝上去的大小海星。腰间系了白色小腰裙,上绣玉兰绣花花纹,垂在两旁,上扎亮片制的腰带并垂下数十根亮片飘带。足登海草色的彩鞋。刺蚌一场,在上场的裤袄之外,再加一件黑色闪亮光的厚纱。
《廉锦枫》剧照(1923年)
其余如《洛神》、《太真外传》中的服饰搭配均有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之感。洛神的仙女形象:梳着美人髻,上插水钻小凤凰,头上缀以各种珠饰。颈上带着镶钻的项圈,外面再加一串巨珠项链。胸前悬着珍珠缨络。身着白色绣袄绣裙,袖口处要扎在腕上,两腕带着翠镯。肩上披着蝉翼五彩薄纱,上有亮片闪闪发光。在左肩上打了一个绣球结,里面另有白色轻纱横在胸前,绕在腰间,纱长曳地。再来看《太真外传》,“出浴”一场,杨玉环身穿黄缎绣的大牡丹花帔,下着白绣花彩裙,梳海棠髻古装头,两旁是珠饰鬓花,项戴钻圈并大小珍珠项链几副,额前有几缕刘海式的散发,腕戴翠镯。到“出浴”时,先摘下头上金钗,再脱下凤衣罗裙,露出浴衣。浴衣为蝉翼纱衣,袖长露手,略似日本和服而腋下不开口,腰间袭以纱带,舞蹈时,手持巨幅长纱俯仰腾落。“七巧盟誓”一场,头戴全套水钻“头面”,身穿玫瑰紫色全部以亮片串成的五彩盘龙帔。古装水袖,是由三层不同颜色的薄绸制成,三节三色,翻动水袖时,上下飞舞,色彩纷呈,异常悦目。最后一场“玉真梦会”,梅兰芳更穿一套空前未有之舞台新装上场。只见太真散披长发,头戴镶钻头陀箍。身穿白色纱衣,通身到底拖长在地。一层薄纱由肩上斜披下来,又似袈裟。手持白色云帚。
其次,表现在对舞台布景的追求。梅兰芳从排演新戏伊始,一直在尝试使用布景。时装新戏要求生活的写实化,自不必说,演《孽海波澜》时甚至连真的缝纫机也搬上了舞台。古装歌舞戏中,也是一直在实践。排《嫦娥奔月》时,是在嫦娥采花一场,用花草画的片子布成野景。在《黛玉葬花》中,黛玉出场时是在室内,布的是闺房景。等到她拿着花具要去葬花,跨出房门,就换成彩画的园林景。这一场的换景在后来的演出实践中发现很不方便,慢慢就弃而不用了。黛玉在梨香院前听曲,布置的是园林片子,前面加摆一座假山石,两边还点缀着几棵闪闪发亮的桃、柳树。这都是一些比较简单的布景,梅兰芳第一次访日时曾发表讲话说要在布景、服装方面加以改良,他在承华社期间排演的新戏实践了这一点,并取得了可观的效果。
在使用布景上,是有过经验教训的,在《木兰从军》木兰赶赴战场一场,曾经使用过山景,一个朋友跟梅兰芳开玩笑说:“你说,行来行去不知行了多少路程,简直睁眼说瞎话,连蹦带跳,折腾半天,你回头看看根本没离开那块地。”这就是写实布景和虚拟表演之间的矛盾。所以,梅兰芳现在充分考虑到这点,只有在布景和表演不发生根本矛盾时才使用,也就是说,剧情发生的地点是固定在这个景上的,而不是整出戏始终都用相同的布景。比如,《洛神》剧只在最后一场“川上相会”才使用布景,左侧是洛川深深的潭水,右侧是一个象征仙岛的三层高台,洛神带着她的仙女和神童们在高台上逐层而下,翩翩起舞,营造出《洛神赋图》的意境。印度文豪泰戈尔访华时曾观看此剧,并进一步对此剧的布景提出意见:“色彩宜用红、绿、黄、黑、紫等重色,创作出人间不经见的奇峰、怪石、瑶草、琪花,并勾勒金银线框来烘托神话气氛。”梅兰芳根据这一意见重新设计了布景,并一直沿用下来。梅兰芳晚年回顾,认为自己对于布景的试验,使用的比较恰当的就是《洛神》一剧。
《太真外传》可以算得上是梅兰芳所排新戏中使用布景最浩大的一次,每场布景都与剧情紧密结合,或简约、或华丽,形成各具特色的舞台之美。“太真出浴”一场,台前左方有一假石台,台上有一凉亭,舞台中部的后方,华清池在纱幕里隐约可见,前方则有三五枝垂柳,垂落在幕前。明皇坐在凉亭之内偷窥太真出浴。“梦游月宫”一场,绸幕拉开,月宫呈现,桂殿兰宫、琼楼玉宇。台中有一块基石,石上有一机动化的兔子在捣臼。舞台上空悬有许多五彩灯光,在不停地明灭闪耀。“七巧盟誓”一场,舞台中央是一座宫殿,上面悬灯结彩。蔚蓝色的天穹上,缀有一弯新月及七彩星辰。台下一片黑暗,灯光照着台上,恰似月光照影,星河在天。“翠盘舞”一场,在下场门台前是一座宫殿。后面站立太监宫娥,中坐明皇。座前设一案,案上摆了一张羯鼓。殿前有台阶,台阶前(也就是上场门台前)设一盘,约1米多高,盘的四周围以绣缎,下垂丝穗。盘心不动,盘边可自动旋转。“玉真梦会”一场的布景更是奇幻。舞台上先是一幅波涛起伏的海景,中有虚无缥缈之仙山,等太真在幕后唱完“忽听得侍儿们一声来请”之后,舞台上突然变得漆黑一片。灯光再亮时,海上仙山不见了,出现的是位于山坡间的一座古刹,前有石阶。古刹正中,设一寺门。太真从寺门出来,拾阶而下。在20世纪20年代,能有这样的布景水平算是相当高明的了,由于运用得当,这些布景为梅兰芳的新戏增色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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