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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初闯上海的故事

作者:主编 时间:2022年11月28日 阅读:182 评论:0

梅兰芳在北京可以说得上已经大红大紫了,但这不过是一班捧角家捧出来的声名,是写在沙上的声名。捧角家主要出现在20世纪初到30年代左右,他们所捧的主要就是男女旦角(以姿色出众),还有极少数的完全靠精湛演技而著称的老生演员如谭鑫培等。梅兰芳很清楚,捧角家们所捧的,是他的青春韶华,是他的美艳动人,一旦人老珠黄,一旦有新鲜的俊美面孔出现,势将掉头旁顾。即如易顺鼎,他虽然不遗余力地吹捧梅兰芳,但他对于其他稍具姿色的男、女演员亦是一概吹捧,他所吹捧过的演员,男旦中有贾璧云、朱幼芬等,女伶中有王克琴、刘喜奎、鲜灵芝等等,捧梅兰芳时固然是“天下无双”,捧别人同样也是“天下无双”。这种“捧”固然可以成就人,但若持身不慎,一旦高处坠落,则粉身碎骨矣。所以,梅兰芳前面要走的路还很难、很长。作为旦角,梅兰芳所面临的还有这样一个严峻现实:以程长庚为首的“四大徽班”,开辟了老生的时代。京剧的著名戏班都以老生挑班,戏园的台柱子通常也都是老生,老生行是京剧各行当的魁首,居于中心位置,其他各行当,如青衣、花衫、小生、老旦等,都不过是为老生配戏的。因此,著名的老生演员是一浪接一浪,位列前、后三鼎甲的全部都是老生。所以,民国二年(1913)10月,上海丹桂第一台的许少卿到北京来约请演员赴沪,以王凤卿唱头牌,梅兰芳唱二牌,付给梅的月薪要远低于王凤卿,就丝毫不足以为怪了。

王凤卿,王瑶卿之弟,长梅兰芳11岁,唱老生,是名列后“三鼎甲”的汪桂芬的弟子。光绪三十四年(1908)被选入升平署,为皇家演戏,可以说,能被挑入升平署的都是当时的一流演员。因此,许少卿付给王凤卿的月酬是3200元,而梅兰芳则只有1800元。这1800元,还是王凤卿极力争取来的。刚开始,许少卿只肯为梅兰芳出1400元,王凤卿说要从自己的报酬中匀出400元,许少卿才勉强答应。丹桂第一台人才济济,演员阵容本来就很强大,武生、老生、花脸、小生、花旦等各行都有出名的角色,本来就是一台很整齐的戏。因此,许少卿到北京只约请王凤卿、梅兰芳二人去为他挑大梁,邀定以后,就说他那边角色齐全,不必再带其他配角,免得在报酬上旁生枝节。配戏的演员可以不带,场面还是要带的,因为彼此间配合比较默契。梅兰芳仍旧约了茹莱卿为其操琴,王凤卿请田宝林操琴,杭子和打鼓,梅兰芳没带打鼓的,有些戏就让杭子和附带着给他打。

赴上海演唱,是梅兰芳演艺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当时的戏曲演员,仅在北京唱红,还不能算是真红,还要去天津、上海等大城市巡演一番,如果在这些城市也能唱红,再回到北京,那才算是真红。上海作为当时的通商口岸,是一座五方杂处的繁华商业大都市,不仅居住着英、美、德、法、意、日等各国的人,而且由于当时国内战乱频仍,四方不靖,大量外省人士又不断地从全国各地拥人。在不同文化的碰撞交流下,形成了不同于传统文化的独特海派文化。表现在京剧上,就有京派、海派之分,京派讲究传统、严谨,在戏的细节上讲究精雕细琢,沿袭前辈人的陈规较多,缺少甚至不太能容忍创新,所谓“不能糟蹋了祖宗的玩艺儿”;而海派呢,因为遇到的新鲜事多,思想方法上也喜欢推陈出新,会时时玩玩新花样,像新编历史剧、连台本戏、时事新戏,表演上以花样翻新来取悦观众,在某些细节的处理上却失之肤浅,老派人物觉得反感,却受年轻一代的欢迎。京派看不起海派,讥之为“外江派”;海派也看不起京派,称之为“京棒槌”。在京剧逐渐发展并取得全国最大剧种的地位之后,上海也很快成为除北京之外的第二大京剧中心,对于北京京剧演员来说,上海成了不折不扣的“化龙池”,凡演技不错、已露头角的演员,一旦又在上海唱红,那差不多就算是如龙在天了。

许少卿花大价钱从北京请来角儿,当然是希望赚大钱,所以,他在宣传上做足了功夫。这是10月19日王凤卿、梅兰芳未达上海时《申报》头版的广告:

第一台特聘天下无双最著名优等艺员著名汪派须生王凤卿、第一青衣花旦梅兰芳。……今之须生,不外乎汪、谭、孙三派。三者之中,学谭孙者、触耳皆是,而于汪派几如凤毛麟角。盖因谭、孙虽难学,尚有巧可取,若学汪,则须有天赋歌喉气力充足,其调高时如千仞之壁,重时如万钧之鼎,故近年来,环顾南北须生中,能得汪派三昧者,仅王凤卿一人而已。其声调非但浑厚,且善用鼻音,凝神静听,与汪毫无二致。本台因沪上久无汪调,故不惜重资亲自北上,聘请来申,以厌顾曲诸君。但既有鼎鼎大名之须生,安可无旗鼓相当之配角? 故又挽聘南北第一著名青衣兼花旦梅兰芳同来。梅艺员貌如子都,声如鹤唳。此二艺员真可谓珠联璧合,世无其倚矣。今得来电,由下次新铭船来申,特此预布。

这则宣传语中,虽则冠梅兰芳以“南北第一著名青衣兼花旦”之号,但很显然,宣传的重点在王凤卿,揄扬其唱腔,强调其作为汪派传人的身份。除了在报纸上每天刊登广告之外,满大街各个角落里又都可以看到戏院的海报,等于现在的广告路牌。这种海报都是红纸上面印着一个黑框子,里面用金字填写演员的名姓和戏码,用的仍是这类夸张的、吸引眼球的用语,如“礼聘初次到申天下第一汪派须生”、“环球第一须生”、“敦聘初次到申独一无二天下第一青衣”、“环球独一青衣”等等。其时,这是上海这个新兴商业城市所独有的特色,北京还没有类似的宣传,这也让初到上海的梅兰芳感到一丝惶恐,盛名之下,其能相符否?

10月31日,梅兰芳一行抵达上海。稍事休息,拟定于11月4日在丹桂园首演。这时,上海金融界的杨荫荪找人前来接洽,想请他们在他结婚时唱一出堂会戏,由于来人和他们交情很好,碍于情面,王凤卿就答应了。谁知,许少卿听到这个消息,坚决反对。他提出的理由是:新到的角儿,在戏馆还没有打炮(即首演)之前,不能到别处唱堂会。万一唱砸了,他的损失太大。许少卿态度如此坚决,主要还是因为他对梅兰芳有多少“玩意儿”心存疑虑,虽然他在广告中大吹大擂,说什么“天下第一”、“环球第一”,实际上,他对初出道的梅兰芳到底能唱得怎样,并没有十足的信心。王凤卿他们呢,因为已经答应了杨家,不肯失信于人,一定要唱。于是,双方闹成了僵局。杨家得知情况,托人向许少卿表示,决不会让许少卿戏馆的生意因此而亏本。万一新来的角儿,因为在这次堂会里唱砸了,影响到戏馆的生意,他们会组织有经济力量的工商界朋友,和当时看客里的所谓“公馆派”的一部分人联合包场一个星期。而且,杨家还答应在这次堂会里就用丹桂第一台的班底。话说到这个份上,许少卿只能勉强同意。杨家如此坚持,或许也是因为与梅兰芳在金融界的朋友们有交情。所以,杨家把他们的戏码排在堂会的最后一出(相当于北京的大轴戏),并在事先在口头上向亲友们竭力宣传。

如此一来,梅兰芳背负上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在演出前的头一天晚上,他辗转难眠。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一次生死攸关的演出。万一不幸而如许少卿所担忧的那样,铩羽而归,以后很可能就会无声无息地消沉下去,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王凤卿给他鼓劲,说一定会成功。

终于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堂会的地点,是在张家花园。这是富商张叔和的私家花园,占地面积非常大,前门通到静安寺路,后门通到威海卫路。园内有“安垲第”和“海天深处”两个游憩之所,设有茶座。当年,这是红男绿女们最时髦的游玩场所。在“安垲第”,有一个大厅,只要跟园主有交情,就可以借来用作盛宴的礼堂,梅兰芳在上海的第一次演出就是在这儿。这一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作为金融界的大亨,杨家在上海的交游很广,到的男女贺客自然不在少处。关键时刻,梅兰芳没有慌张,沉住了气。这天,安排的戏是《武家坡》,这是他在北京唱熟了的戏,跟王凤卿也已合作过多次。扮相端庄娇柔的梅兰芳伴着胡琴声,胸有成竹地出场了,一掀台帘,台下就来了一个满堂彩。这是一个好兆头。梅兰芳全情投入到演唱中,赢得喝彩声不断。而且,就连出窑、进窑时所做的身段,都有人叫好。王凤卿的唱,自然是不用说了。一出《武家坡》,圆满地唱完了。这天,大过戏瘾的众多宾客回去,沸沸扬扬地宣传开了,于是,挑剔的上海人都知道,北京来了个唱青衣的好角儿。

11月4日,是在丹桂第一台正式开演的日子。旧时,演员受邀请新到一个城市演出的时候,通常将自己最拿手的剧目放在最开始的几场演出中,以号召观众,谓之“打炮戏”。梅兰芳在上海能不能唱红,就看这几天的打炮戏了。梅兰芳选择的是他唱得很熟的青衣戏,头三天的打炮戏目是:第一日《彩楼配》(梅兰芳)、《殊砂痣》(王凤卿);第二日《玉堂春》(梅兰芳)、《取成都》(王凤卿);第三日《武家坡》(王凤卿、梅兰芳)。梅兰芳的戏排在王凤卿的前面,唱倒第二,大轴戏是王凤卿的。在杨家堂会上的成功演唱,既给了梅兰芳信心,也给他造成了良好的“首因效应”,一班上海有头有脸的观众都已对他有了良好印象,形势对梅兰芳是非常有利的。虽然在第一次正式登台前,梅兰芳还是有点小紧张,但他很快镇静了下来,安慰自己说:“这是我唱得很熟的一出戏,没有个错儿,我怕什么呢?”大凡优秀演员,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心里再紧张,锣鼓一响,一登台,就自然而然地全情投入到他所扮演的角色中。于是,第一天的《彩楼配》无惊无险地成功唱了下来。他那柔润宽亮的嗓音、与众不同的扮相,尤其那顾盼之间的气度,令上海的戏迷们耳目一新,全都“迷”上他了。第一天的戏演完,许少卿很激动,他告诉梅兰芳:“今天观众的舆论,对你都很好。”梅兰芳却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很冷静地说:“第一天打炮,不足为凭。等过几天看看情形再说。”他保持着这种戒骄戒躁的心态,小心谨慎地演完三天打炮戏。

三天打炮戏演完,许少卿兴奋了,这可是财神菩萨“真身”降临了啊。为了犒劳“财神”,许少卿预备了很丰盛的菜和各种点心,摆满一桌子,请王凤卿、梅兰芳他们到客厅去吃宵夜。在红木八仙桌上方的长条几上,供着一座朱漆描金神龛,里面端坐着财神和守财童子,许家每天都要在其前烧上一炉檀香,以示虔诚供奉,祈求财源滚滚,于是,客厅中香烟缭绕,有如寺庙般。许少卿坐的位置,正对着那座小型财神庙。他看看财神,又看看王凤卿和梅兰芳,眉开眼笑,这两位可是真真正正的财神爷啊! 他不停地给他们夹菜,恭维话一串连着一串。这趟角儿,算是请对了! 戏馆相当卖座,有许多大公馆和客帮公司,都定了长期包座。外面的舆论,都说这次新来的角色,能唱能做、有扮相、有嗓子,无可挑剔。王凤卿趁机报许少卿不许他们唱杨家堂会的“仇”:“许老板,我们没有给你唱砸了吧?”许老板这时是只有不好意思的份了,忸怩不安地陪着笑脸。王凤卿又把话题引到梅兰芳身上,说:“许老板,上海滩上的角儿,都讲究‘压台’。我们都是初到上海的,你何妨让我这位老弟,也有一个机会来压一次台?”当时上海戏馆的习惯,最后常常有一出小戏,名为送客戏。这前面的一出,就叫压台戏,相当于北京的大轴戏。压台戏唱完,往往观众就陆续散场了。而在北京戏馆,高潮是在最后一出——大轴戏。北京称为压轴戏的,是排在大轴戏的前一出,位置同为倒第二,性质却大不相同。这意味着,王凤卿要把自己的大轴戏让给梅兰芳唱,这是要多给梅兰芳出头的机会,趁热打铁,在上海捧红梅兰芳。在老生戏、武生戏占据中心的时代,还没有旦角唱大轴戏的前例呢,这是何等的提携和照顾! 许少卿此时已看出,梅兰芳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自己又有“错”在先,于是忙忙地说:“只要你王老板肯让码,我一定遵命,一定遵命。”等许少卿回房以后,王凤卿走到梅兰芳住的厢房里面,拉住梅兰芳的手说:“老弟,我们约定以后永远合作下去。”此时的王凤卿,大概已经预感到,眼前的这位梅老弟,将会飞龙腾天、独步一时,他所代表的旦行也终将取代生行的位置,成为京剧的中心。此行之后,王凤卿和梅兰芳持续不断地合作了20多年,一直到“九一八”事变后,梅兰芳移家上海,二人才分开。

打炮戏成功了,梅兰芳继续认认真真地唱戏。一星期后,许少卿真的根据王凤卿的提议来跟梅兰芳商量,要他唱一次“压台戏”。梅兰芳原本还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这一来,他顿时感到了压力,拿什么戏来压台,可以使观众听了满意,能压得住台,是需要深思熟虑、慎重决定的。他分析自己这些天唱的戏,《玉堂春》要比《彩楼配》受欢迎,二本《虹霓关》要比《雁门关》、《女起解》、《御碑亭》、《宇宙锋》等戏受欢迎。这充分说明,当时的上海观众,对于专重唱工,又是老腔老调的传统青衣戏,已经觉得不够劲了,他们爱看的是唱做并重,而且要新颖生动一路的戏,《玉堂春》中有很多新腔,二本《虹霓关》的身段和表情比较生动,也就比较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梅兰芳是青衣的底子,会的戏大半是这类抱肚子傻唱的老戏,拿这些戏来压台,恐怕是压不住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梅兰芳的“智囊团”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担心梅兰芳在上海的初次演出,冯耿光、李释戡专程从北京赶了过来,而舒石父、许伯明正好就在上海。几位高参研究下来,一致认为,专重唱工的老戏,肯定不能胜任压台的重任,主张梅兰芳学几出刀马旦的戏。因为刀马旦不论扮相还是身段,都比较生动好看。在当时,唱正工青衣的,除了王瑶卿之外,很少有人能兼唱刀马旦戏。在北京时,梅兰芳和朱幼芬偶一露演刀马旦戏,曾得到易顺鼎的高度赞扬,“难得都娴刀马剧,桃花马上两桃花”。琢磨下来,梅兰芳决定先学《穆柯寨》。梅兰芳的武工本来就是跟茹莱卿学的,这次茹莱卿为其操琴,也跟随前来上海。这样,茹莱卿就开始为梅兰芳排练《穆柯寨》。赶着排练了几天,于11月16日的晚上,梅兰芳正式贴演《穆柯寨》,这是他第一次唱压台戏。

梅兰芳虽说此前演过刀马旦的樊梨花,但樊梨花的造型是穿靠而不扎靠旗(术语称“穿软靠”);《穆柯寨》中的穆桂英武打戏份要更重些,而且,是全副武装,背上要插四把靠旗。穿戴一上身,梅兰芳才发现,这身行头是如此沉重,第一次做这样的装束,很不习惯,沉重的靠旗压得他时不时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看上去就有些弯腰驼背的样子。台下的观众因为已经对梅兰芳有了深厚的感情,没有追究他这点小疵。看梅兰芳演戏的朋友们可就不肯放过了,戏唱完后,他们立即指出了这一缺点,梅兰芳诚恳地请他们帮助。第二次再演《穆柯寨》时,梅兰芳果然又犯了这个毛病,这时,只听到对面包厢传来几声轻脆的拍掌声,梅兰芳知道,这是几位评判员发出来的提醒信号,立刻就把头抬了起来。当时看戏的风气,是听到得意的时候,纷纷叫好,很少有人鼓掌。如果演员在台上犯了错误,是毫不客气地用怪腔怪调来喝倒彩。所以,梅兰芳知道这掌声是为何而起。一出戏唱到完,一共接到过三五次这样的暗示。其他的看客们,还以为是这个包厢里的客人看戏看得高兴,所以手舞足蹈地有点得意忘形哩,却不知道,这是些为梅兰芳治“病”的“医生”。而且,还有一位“医生”,就坐在梅兰芳的身边,这就是茹莱卿,他在台上操琴,能够近距离地观看,对于梅兰芳的举手投足、一招一式,全看得清清楚楚,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妥,回去后再一一跟梅兰芳细细研究。因此,像这样一面研究、一面实习,梅兰芳的舞台技艺进步得相当快。

唱完《穆柯寨》,“智囊团”又提出意见,要梅兰芳同时也把《枪挑穆天王》学会。《穆柯寨》是演到杨宗保被擒为止,《枪挑穆天王》是演杨六郎为救杨宗保,化名征剿穆柯寨,被穆桂英打落马下。这两出戏在情节上有着连贯性,也可以更好地展示穆桂英的女将风采,把这两出戏分两天表演,将很能吊起观众的胃口和兴趣。《枪挑穆天王》中,穆桂英是和杨六郎对打,王凤卿扮演杨六郎,所以这出戏梅兰芳就跟王凤卿来学,在台上演起来,二人配合也相当默契。王凤卿的武工也很好,他跟崇富贵、李顺亭几位前辈都学习过。本来,这出戏唱到杨六郎被挑下马以后,后面还有一些情节要交待:穆桂英带了杨宗保回山见穆天王,宗保再下山回营,桂英也带了降龙木下山投宋。再后面,就是接《辕门斩子》了,杨六郎羞愧回营,深恨宗保,方有斩子之举。梅兰芳注意到,每次唱到枪挑杨六郎下马,最精彩的环节一过,台下观众就纷纷开始离席。所以,梅兰芳后来就改了改,唱到杨六郎被挑下马即结束。

梅兰芳还需要更多新鲜别致能叫起座来的戏,于是,在唱过《穆柯寨》以后,他打算学演头本《虹霓关》,因为他演唱的二本《虹霓关》颇受欢迎,两出戏一起唱,就更热闹了。梅兰芳在二本《虹霓关》中扮演的是丫环,是花旦应工戏;而演头本《虹霓关》,他打算扮演东方氏,是刀马旦应工戏。在头本中,以东方氏为主角,王伯当杀死了她的丈夫,她为夫报仇,出战王伯当,却对王伯当起了爱慕之意,因而生擒王伯当;到了二本,则以丫环为主角,奉夫人之命前去劝降王伯当。一般来说,二本《虹霓关》连演,老路子是一人扮演东方氏到底,而梅兰芳却是先扮东方氏,再改扮丫环,这种扮演法乃是梅兰芳的创举,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这是因为梅兰芳觉得自己的个性和气质实在不宜于演二本里的东方氏,而且,他所演的二本里的丫环已经是个深入人心的角色,所以,他在角色扮演上大胆革新。也是天凑人愿,此时正好王蕙芳从汉口到上海来玩,来看望梅兰芳。这头本《虹霓关》正是王蕙芳的拿手好戏,于是,王蕙芳马上把唱词、念白和身段详详细细教了梅兰芳一遍。朱素云在剧中扮王伯当,他把对打的一些身段教给梅兰芳。学好之后,在11月26日把头、二本《虹霓关》一天演出来。因为要换装,二出戏之间,就夹了一出王凤卿的《取帅印》。这样演出来,果然大受观众欢迎。

因为戏馆生意火爆,许少卿要求他们在原定的一个月演出期上再加演半期,依然火爆。从12月1日起,《申报》每天都有王凤卿、梅兰芳演出的最新预告。与一开始的宣传不同的是,在介绍戏目时开始强调梅兰芳,如介绍《女起解》为“梅艺员生平最得意拿手好戏”等等。转眼就到了演临别纪念戏的日子,从12月16日开始,三天的戏码分别是:《穆柯寨》(梅兰芳)、《文昭关》(王凤卿);头、二本《虹霓关》(梅兰芳),当中夹着一出《殊砂痣》(王凤卿);《汾河湾》(王凤卿、梅兰芳)。从这个戏码的安排,已经很可以看出梅兰芳的分量,第二天的戏,是以梅兰芳压轴;最后一天的戏,是梅兰芳和王凤卿共同压轴。许少卿是个非常有经营头脑的商人,在吸引观众方面多有创意,演最后一天戏时,在戏单上写的《汾河湾》三个大字的底下,注有“特别包厢官厅、头等包厢正厅,奉赠王、梅合拍《汾河湾》戏照一张,以留纪念。半票不赠,此照用玻璃光所印,较前所赠不同”几行小字,大概此前也曾以赠照片来作为营销手段,但印的效果不佳,此次临别特别重印以为纪念,以此来作为吸引观众的手段。

就这样,留给上海观众无限的回味和遐想,梅、王二人首次赴沪演出画上了完满的句号。梅兰芳唱红了大上海,载誉而归。曹聚仁在《梅兰芳到上海》一文中,曾转述当时剧评家陈定山先生的话说,梅氏初来上海,便疯魔了整个江南,苏、杭、常、扬的城乡人士,也有赶到上海来看戏的。梅兰芳扮相既佳,又能唱、能做、能演,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可以说是雅俗共赏,因此,上自名士美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互相倾倒,行动如狂,奔走相告。那些天有些后到的观众进了戏院,早就没了座位,一时也找不到许多凳子来加,又不肯败兴而归,就都情愿照付包厢的票价,站在包厢后面听,把包厢后面挤得满满的,连过道上都是人。那一阵,上海人茶余饭后闲谈的,几乎全是梅兰芳了。

与王凤卿合演《汾河湾》(1913年)

因为上海观众对梅兰芳的热烈欢迎,次年农历十月(1914年12月),梅兰芳再次应邀赴上海演出。《申报》的海报预告是这样说的:“王、梅二君客岁在申时,蒙各界欢迎之热忱,已达极点,故在申月余,每晚满座,竟有未及一见颜色之憾。本台主因沪人士渴念之殷,托人北上,以重金聘请来申,现准于十四日到申,特此预布。”12月7日开始在丹桂第一台作为期35天的演出。1月11日,演出结束回京。这次在上海演出受欢迎的程度更超过了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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