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在苦难的八年抗战生活结束后又发动了全面内战,却没有料到,其已民心尽失,在战场上节节败退。1948年秋冬之际的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共产党更是以摧枯拉朽的军事攻势,导致了国民党根本性的惨败。国民党政府开始向台湾逃亡。一些文化界、艺术界的名流,也因种种情况,想方设法,离国而去。北洋军阀时期,梅兰芳已经见惯了政权的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茬茬的军阀来了、走了,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不过是一个唱戏的,不管谁来掌权,戏总是要听的吧?大概正是抱着这样一个朴素的信念,梅兰芳留了下来,留下来迎接新中国的诞生。
1948年底,齐如山设法离开被炮火包围的北平,乘飞机至青岛再转到上海。谁也没有想到,这是这对合作了20多年的挚友最后的会晤了,此后,一水相隔,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期。齐如山决意赴台湾,他想劝梅兰芳一起走,梅兰芳则更愿意留下来,他认为自己还是可以不管政治,只追求自己的戏剧艺术。他告诉齐如山说,大家都说他是一个艺术家,与政治无关,且到过苏联,共产党对他也一定另眼相看。并劝齐如山也留下,说:“你向来不管政治,只是从事戏剧的工作。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往苏联演戏,一切都是你筹备的,所有宣传品,都有你的名姓。我想到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工作,一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齐如山选择走,是因为他有两个儿子在台湾,他又是个有一己政见的文人,知道自己非走不可。梅兰芳却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他的家、他的根深扎在大陆,他对政治没有什么概念,况且,在这之前,共产党已向他伸出了欢迎之手。有一天,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本《白毛女》的剧本,显然,那是有人隔墙扔过来的。当时,周恩来主持的中共代表团驻沪办事处就在马思南路107号。周恩来很关心文艺界人士,经常让他的堂弟周翕园去看望梅兰芳,同他谈论国家大事,使得梅兰芳在思想上渐渐对共产党有了一些认识,知道这是一个领导人民翻身求解放的政党。为了保护梅兰芳不受国民党特务的骚扰,中法大药房药剂师余贺安排梅兰芳在他的家中与周恩来见了次面。余贺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是国民政府第一任卫生部长刘瑞恒的妹夫,早年与周恩来在天津南开中学是同班同学,他因李桂芬(福芝芳唱戏时的搭档)的关系认识了梅兰芳。周恩来非常热情而诚恳,他对梅兰芳说:“希望你不要随国民党撤退而离开上海,希望你留在上海,我们欢迎你。”所以,梅兰芳不愿背井离乡。走的要走,留的要留,二人只能含泪分手。
齐如山到台湾后,曾于1949年3月23日写信给梅兰芳,约他和言慧珠赴台演出,梅兰芳在回信中说:“您所询赴台表演一节,根本无人来谈。此间小报又云,顾正秋之管事放空气说,台人反对梅、言来台表演,影响顾之上座也。但顾系澜(即梅兰芳)之学生,其本人当不至有何歹意……”在这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时候,赴台演出大概也只能是齐如山一厢情愿的设想吧。梅兰芳之拒绝,也完全不是从政治角度考虑,足可证明,梅兰芳只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家而已。建国后,梅兰芳受到党和政府的尊敬,他公开宣布:“欢迎齐二爷(即齐如山)回大陆,在齐二爷回来之前,国剧学会由我负责。”然而,齐如山的政见太深,他是不可能回来的,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共产党中人提议弟可回平,并云齐君生平并无政治问题,只有一出《桃花扇》有中伤共产党之语,然彼时实因不知彼中情形所致。回平后,把此事说明就绝无问题云云。看情形,仿佛倘弟悔过,彼极欢迎。但弟在日本(占领北平)时,便有日人劝弟悔过,即可重用之语;今又悔过,弟之过真是多,但这样过,总不愿悔……”二人虽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内心深处的惦念和牵挂却是依旧。梅兰芳每逢过年必到北京齐宅探望其亲属,在那个政治气氛十分敏感的年代里,这无疑是令人十分感佩的;而齐如山在台湾也时刻关注着梅兰芳,他从子女们寄来的家书中的只言片语,推测梅兰芳的种种近况。1961年夏,齐如山从广播中得知梅兰芳逝世的消息,不禁老泪纵横,唏嘘再三。他以85岁的高龄伏案疾书,写下一篇长文《我所认识的梅兰芳》,字里行间渗透着他对这位艺术伙伴的深深怀念。还把早已束之高阁的梅兰芳手写的中堂张挂出来,日日瞻望,情不能已! 第二年,齐如山病逝于台北。台湾的一些学者曾经撰文道,倘若在和平年代,齐梅二人的艺术合作持续更长的时间,那么以齐的著述之丰、梅的才华之盛,中国京剧的发展将会谱写出更为光辉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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