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牧羊业大潮”:民族经济的生成
在菲力普的指挥和军队的看管下,澳洲的开发从悉尼起步,从罪犯的奴隶劳动开始。劳动条件十分艰苦,“坚土使铁锹弯曲,硬木令利斧卷刃,烈日烤灼,巨蚁叮咬”。最早建成的建筑是犯人采石建造的2—3层石楼,其中最坚固的做为牢房,其余充做“新南威尔士殖民地总督府”。这个“岩石镇”作为澳大利亚殖民时代最古老的文物得以保存。
出于给养保障的考虑,从“第一舰队”在澳洲安营扎寨之初,英国的军人与罪犯就开始了农业种植。1788年2月,菲力普派遣海军上校P.G.金前往诺克岛建立殖民点是因接到英国的训令,即防止该岛被其他欧洲国家占领。同时,他又指示金要在岛上种植棉花、亚麻、玉米及其他农作物,以确保金及随行人员的给养能够自给自足。[1]在19世纪20年代以前,作为英国的“海外监狱”,经济生产活动始终局限于澳洲各殖民地内部。久而久之,农业生产有了很大发展,耕作面积不断扩大,生产技术逐渐提高,粮食产量逐年递增,“除了新南威尔士外,所有殖民区都已有了粮食,”[2]范迪门地区还拥有“澳洲谷仓”的称号。
这样的农业生产主要是旨在“维持生活”,本无意获利。然而,谋利意识明确的英国殖民者则既不安分于温饱问题的解决,也不满足于英国政府的财政拨款,而是越发处心积虑地探求生财之道。现有农业生产已使人们衣食无忧,但赢利有限。对外贸易是获利渠道,但澳洲现有的可供出口的生产种类仅限于以加工鲸鱼油及海豹皮为主的渔业和为羊毛贸易而进行的牧羊业。渔业曾兴旺一时,1817年,新南威尔士的年收入除去英国的财政拨款外,尚有7万英镑外贸收入,其中羊毛贸易创汇1.6万英镑,其余为渔业和檀香木贸易的收入。[3]然而,渔业及檀香木贸易因受到来自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打压而逐渐萎缩,仅有羊毛业异军突起,兴盛发达起来。1821年,新南威尔士的范迪门第一次向英国出口了近20万磅的羊毛,轰动英伦。牧羊业作为澳大利亚经济支柱的地位由此逐步得到确立。
澳大利亚牧羊业的创始人是前面提及的排斥派代表人物麦克阿瑟。自1790年来到新南威尔士服役后,他就开始思索:此地应有一种“必须用最少的人就能生产出来,而需求量却很大,并且还要能够经得起长距离海运”的物品,用以作为进口产品的支付物。在不断探索中,西班牙的美利奴羊进入了他的视线。1802年,他为此前往伦敦游说,大获成功,英国国务大臣卡姆登予以支持。1804年退役后,他开办了一座拥有5000英亩土地的牧场,牧羊业由此在澳洲愈加迅猛地发展起来。牧业公司和牧场的数量直线上升,大批羊群浩浩荡荡地涌向尚未开发的广阔内地,出现了“牧羊业大潮”的壮观景象,澳大利亚不无风光地“骑在羊背上”了。从1820年至1850年,“羊毛出口量增加了200多倍,达到4000多万磅”。“对殖民地生产者来说,羊毛出口是增加市场机遇的有利因素。”同在1850年,羊毛出口占全澳出口总量的67%,约占英国进口羊毛总量的一半。[4]可见,牧羊业已成为澳大利亚的主要经济部门。
牧羊业的发展使殖民地经济很快突破了长期以来对殖民地内部市场的依赖,走向了以英国为主的海外市场。1850年,在澳大利亚总出口额中,有82%是与英国进行贸易。从19世纪30年代后期起,羊毛贸易的收益逐渐超过了英国对殖民地的财政拨款,趋于成为澳洲社会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澳洲的产业特色初见端倪,日后方兴未艾的澳大利亚民族经济由此开端。
“牧羊业大潮”的出现和兴起是英国海外扩张的副产品,也就是说,牧羊业和羊毛贸易是来到澳洲的英国移民为追求财富,并经过长期探索与努力而开辟出的致富产业。地处南纬25°—35°间的澳东部地区气候温和,雨量适中,适宜大规模养殖业的发展。这无疑为这群精力旺盛、具有工业民族精神的英国移民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天地。况且英国对澳洲牧羊业的勃发有着极为重要的促进作用。首先,就生产而言,最初的牧场是利用英国向流放犯殖民地提供的财政经费建立起来的,使用罪犯充当劳动力的做法也得益于强制性的“劳动指派制”[5]。其次,始终认为自己是英国人的牧羊业创始人们一直将自己的经济活动认作是英国经济生产的一部分。早先到达新南威尔士的J.班克爵士曾致信新南威尔士总督:“难以置信的是,这块与整个欧洲大小相同的大陆竟生产不出对诸如英国这样的工业国家有着重要作用的特有的原材料。”[6]再有,牧羊业从一开始就得到英国社会和政府的关注与扶持。1802年,麦克阿瑟在伦敦的活动得到了一个制造商委员会的支持。该委员会游说英国议会,声称:“(澳洲)羊毛的质量上乘,可与来自西班牙的羊毛相媲美。假如政府能为麦克阿瑟上尉提供必要的赞助,他将毫不迟疑地返回殖民地,不达目的不罢休。”[7]也正是这个委员会积极向卡姆登引荐了麦克阿瑟,并要求卡姆登训令新南威尔士总督为“优质羊毛的增长提供各项支持”。卡姆登欣然同意。所以说,英国应是澳大利亚“牧羊业大潮”兴起的始作俑者之一。
牧羊业在澳大利亚萌生之时,正值英国工业革命处于高潮之际。尤其是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欧洲市场对毛纺织品的需求增大,作为英国的传统优势产业,它的产品自然是国际市场上的抢手货。而英国该行业的技术改革和革新又使产品成本不断降低,市场竞争力日益增强,进而更刺激了生产规模的发展与扩大。以往英国所需的羊毛来源除英国自产外,主要是从法国、西班牙和德意志等国家和地区进口,但欧洲羊毛的进口数量已越发满足不了英国那有增无减的需求。更何况此时的欧洲各国处于社会变革之中,时常出现令畜牧业生产所忌讳的社会动荡,因此,欧洲的羊毛出口时断时减,这就为澳大利亚的羊毛贸易提供了机遇。“到1830年,澳大利亚羊毛已在英国取得了稳固的市场。”1849年,英国进口羊毛总量为7700万吨,其中3500万吨来自澳大利亚。[8]如此大宗的羊毛出口不仅为澳大利亚创造了可观的财富,而且强有力地促进了牧羊业的发展。
澳洲羊毛在英伦连创惊人之举,使人们对澳大利亚刮目相看,这块流放地在英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不断上升。1812年,在英国议会的一个特别委员会会议上,开场白是与会者漫不经心地向新南威尔士的第二任总督M.汉特发问:“你就是以前的那位植物湾总督吗?”而到1822年,刚刚狼狈卸任的麦夸里则在同样场合受到礼貌的询问:“你曾是新南威尔士的总督吗?”英国政府虽然尚未放弃将澳大利亚作为流放犯殖民地的既定方针,但却更加注意这块大陆的经济价值和发展前景。澳大利亚逐渐不再仅是英国罪犯的流放地,而正在作为原料产地、投资场所和商品市场而成为英国经济中越来越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澳洲的财富和机遇越发令英国社会眩目。英国对澳政策与态度开始产生变化,表现为在继续向澳输送罪犯的同时,鼓励小资产者向澳洲移民。[9]
以牧羊业为特征的澳大利亚民族经济就性质而言,从一开始就属资本主义经济,因此,它与把私营经济同犯人劳动和英国财政拨款混为一体的流放犯殖民地经济体制是无法相适应的。牧羊业的发展使这组矛盾日趋突出,首先表现为牧羊业的发展势必需要越来越多的土地,以新辟为牧场,但旧有的“土地恩赐制”则成为牧羊业发展的最大障碍。其次,以罪犯作为无偿劳动力的“劳动指派制”阻碍了雇佣劳动制的形成,造成澳洲的自由劳动力紧缺。再次,羊毛贸易在国际市场上的飞速发展客观上需要澳洲内部贸易的商品化和市场化,但这受到现有经济体制中的统购统销制的制约。虽然流放犯殖民地的经济体制为澳大利亚社会经济的发展发挥过至关重要的促进与保障作用,但是,时过境迁,它的存在正威胁和妨碍着牧羊业和羊毛贸易的发展,并直接危及英澳各自切身利益。澳大利亚商人和牧民要求改变现状的呼声逐浪高涨,并采取了各种各样的相应行动。“政府要限制,绵羊要自由”,“即使派出英国的全部军队,即使派成千上万名士兵遍布整个灌木林,也无法把牧羊人赶回原地”。[10]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威克菲尔德的“系统殖民理论”应运而生,又遇英国政府采纳了他的理论和改革方案,颁布了《雷彭条例》,实行了土地改革,使澳大利亚的经济发展得到了更大的空间与机遇。在1830年代期间,澳大利亚社会经济发展惊人,出现了澳洲的第一次经济起飞。首先是牧羊业突飞猛进。在维多利亚地区,绵羊数量1836年为26000只,1841年为782283只,1850年为5318046只。[11]1830—1850年,澳大利亚羊毛出口统计显示:1830年为1967309磅,1835年为4210301磅,1841年为12959671磅,1845年为21865270磅,1850年为41426655磅。再将1850年的羊毛出口量作进一步分析:新南威尔士为14270622磅,范迪门为585500磅,维多利亚为18091207磅,南澳大利亚为2841131磅,西澳大利亚为368595磅。[12]从上述各组数据中可看出,牧羊业不仅发展迅速,而且已遍及澳洲全境,澳洲已是一个极为辽阔的牧场,逐渐成为了英国毛纺织业优质原料的主要海外供应者。牧羊业既是澳大利亚的主要经济部门,又是澳大利亚民族经济的支柱和标志。
作为民族经济发展的先导产业,牧羊业带动起越来越多的经济部门的发展。土地制度的改革和移民的大量涌入一方面为农牧业发展提供了条件,另一方面又向农牧业提出了发展要求。其中农业发展的显著方面是小麦播种面积的扩大,即由1835年的82198英亩扩大到1850年的210103英亩,[13]总产量大幅度提高。与此相伴,各种经济作物的种植也有了可观的增长。到1850年,澳大利亚的农产品生产量足以满足日益猛增的人口的需求。
牧羊业和羊毛贸易的繁荣催生出了澳洲的金融业。在麦夸里的倡议下,1817年4月8日,由悉尼的一些商人和官员筹资创办的澳洲第一家银行——新南威尔士银行正式营业。从1817—1850年,在澳洲相继成立了30多家银行。此时的澳大利亚银行系统基本上是按照英国模式建立和运作的。到1840年,各银行的分支机构遍及各地,初步形成了一个银行系统网络。由于澳大利亚是一方创造财富的热土,所以,大量海外资本通过银行流入澳大利亚,其中大部分是英国的私人资本。而英国银行以开设分行等办法对澳金融业的进入使得更多的国外资本涌入澳大利亚。银行存款额因此大幅度稳步上升,以新南威尔士、昆士兰和维多利亚三地银行的存款总数为例,1820年为1247000英镑,1850年为1522000英镑。[14]在应对1840年代初来自英国经济危机的冲击中,各地的金融系统起到了重要作用。
总而言之,在19世纪上半期,澳大利亚民族经济体系处于生成、形成与发展之中。在这渐进过程中,雇佣劳动取代了强制性的犯人劳动指派制,市场经济取代了统购统销制,经济活动的全过程逐步按照市场经济规律运行。但是,由于澳大利亚民族经济保留着明显的殖民地属性特征,即其经济生产实为英国工业部门的原料生产部分,因而,其产业结构是以农牧业为主,而非工商业,这使澳大利亚民族经济从总体上看呈畸形状态。单一经济体制加之对英国资金、市场和移民的依靠,决定了澳大利亚民族经济对英国有着很强的依赖性。也应指出,由于澳大利亚民族经济与英国工业生产联系密切,不存在竞争,因此,英国没有对它横加干涉和压制,而是予以扶持和保护。这使得上述的依赖性不仅没有产生阻碍澳大利亚经济发展的负面影响,反而发挥出了促进发展的正面作用。此外,由于牧羊业与出口贸易及海外市场始终相连,因此,澳大利亚民族经济从一开始就处于世界经济大循环之中,并由此具有了外向型经济性质。
民族经济的形成和发展对澳大利亚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而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因诱人的机遇、丰厚的利润和优惠的条件吸引了大量以英国人为主的外国移民。1820年,全澳人口总数为33543人,1830年为70039人,1840年为190408人,1850年为405356人。[15]移民的结构也有了很大变化,以1832—1842年间新南威尔士为例:[16]
[1]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7页。
[2]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114页。
[3] P.Groenewegen,A History of Australian Economic Thought,p.14.
[4] R.V.Jackson,Austral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Canberra,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1977,pp.4-7.
[5] 在推行“土地恩赐制”过程中,将犯人作为劳动力,强行指派到军政官员和士兵的牧场或农田里劳动,而犯人的住食衣都由殖民地政府提供。
[6] B.Fitzpatrick,A British Imperialism and Australia,1783-1833,Macmillan,1963,p.191.
[7] B.Fitzpatrick,A British Imperialism and Australia,1783-1833,p.194.
[8]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114—115页。
[9] B.Fitzpatrick,A British Imperialism and Australia,1783-1833,p.202.
[10] 约翰·根室:《澳新内幕》,第38页。
[11]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101页。
[12] F.Crowley,A New History of Australia,p.100.
[13] Ibid,p.104.
[14] R.V.Jackson,Austral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134.
[15]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533页。
[16] R.V.Jackson,Austral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157.
[17]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108页。
[18]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109页。
[19] 同上书,第115页。
[20] G.Sherington,Australia'Immigrants,1788-1978,p.59.
[21]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129页。
[22] A.G.Shaw,Convicts And The Colonies,p.189.
[23] R.V.Jackson,Austral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134; p.11.
[24] G.Sherington,Australia'Immigrants,1788-1978,p.54.
[25] 曼宁·克拉克:《澳大利亚简史》(上册),第194页。
[26] R.V.Jackson,Austral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71.
[27] 季国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农业地理》,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48页。
[28] G.格林伍德:《澳大利亚政治社会史》,第537页。
[29] R.V.Jackson,Austral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21.
[30] R.V.Jackson,Austral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p.87.
[31] Ibid,p.134.
[32] Ibid,p.21,p.121.
[33] 诺克斯:《英国海外帝国经济史》第一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8—39页。
[34] 诺克斯:《英国海外帝国经济史》第一卷,第39—40页。
[35] 约翰·根室:《澳新内幕》,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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