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氏,小字娥皇。父周宗,字君太,广陵(今江苏扬州)人,跟从徐温为给使,因善于辞令,逐渐得以升迁。南唐建国,为宰相,官至司徒,成为元老重臣。周宗富贵之后娶高门之女为继室,生有二女,皆有倾国倾城之貌,并相继为后主李煜的皇后,其长女,即周娥皇。
娥皇长得白皙,人也聪明,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既学诗书,又学弈棋、歌舞。娥皇从小就会演戏,能唱歌,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在贵族女子中,娥皇孩提时就名声在外,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19岁那年,娥皇被父亲带到皇宫,参加皇帝李璟举行的一次音乐诗会。老臣周宗自己诗词曲赋十分拙劣,这样的盛会又无法躲避,于是领来了女儿,一方面为自己遮风,另一方面又可让女儿在皇帝面前露一手。当时,诸家大臣和文士纷纷咏颂新词,当场谱曲演唱。轮到老臣周宗时,他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好节目拿得出手,特把女儿娥皇介绍给列位,让女儿为大家弹奏一首琵琶曲。当下就是一阵喝彩声,因为大家早就知道老宰相的女儿多才,这下可以亲眼目睹,亲耳听听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那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娥皇倒也大大方方,显不出半点慌乱。她搬了一个小凳在场中坐下,一架腿,抱着琵琶就开始演奏了。
只听 “叮” 一声, 琵琶的银丝传来了妙音, 大家的心弦都随着琴声一松一紧,皇帝和公卿大臣、少爷公主听着听着,不禁啧啧称叹。太漂亮了,人漂亮,琴弹得更漂亮。娥皇弹的是一曲小调,不一会儿,弹奏完毕。众人一阵欢呼,不知哪一位公子哥儿又大叫了一声: “弹得好,再来一曲。” 娥皇站起身来,向听众频频施礼。突然,她一眼瞟见了那位情绪激动的公子哥,那不是当今皇太子李煜吗?是他!是他呀。太子是一个有名的风流才子,人也长得漂亮: 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有大贵之相。他爱好文学、书法、绘画,诗词创作水平极高。虽然娥皇养在深闺不得见,但她早就从自己的老师处听到了他的大名。而且,李煜比自己还小一岁,成就却超过了自己,这更使娥皇敬佩。这时,只见李煜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自己,无限情意,像是鼓励,娥皇由衷地感到感激。老父亲周宗见女儿出了风头,也十分高兴,捋了捋胡须启禀皇上,让女儿再弹一首,博皇帝一笑。李璟点头称是,当即传下话来,请周娥皇再来一首。于是,欢呼声重新震动了整个皇宫。
娥皇又坐下来,端起琵琶,开始演奏。这次她换了一个格调,一改先前欢乐的琴曲,弹了一曲忧伤的相思调。弹着弹着,她自己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在场的人无不感动,他们完全被这琴声征服了,情绪都随着这琴声波动。皇太子李煜也两眼噙满泪花,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觉得娥皇这首琴曲是专为自己一个人弹的。这时整个宫廷除琴声外,一点儿杂声都没有,大家都尽心地听着,尽情地欣赏。直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曲尽词终,悠扬的琴声仍在厅内回荡。所有的人都被感动了,不少人流下了眼泪。曲完,又是一片赞叹声。当周娥皇起身再次向公卿们频频施礼、鞠躬道谢时,皇帝李璟也被感动了。李璟本人也懂音乐、诗词艺术,他自己有一件盖世之宝,即 “烧槽琵琶” ,他命乐工取来,当众赏给了娥皇。娥皇接过圣物,深深一鞠躬,父亲周宗不停地叩头道谢。这是多么难忘的一天啊,周娥皇名声大振了。
娥皇由父亲领着走出宫门,备马回家,只见一个小伙子匆匆赶来,硬是要和娥皇见一面,说句话。这正是李煜,他递上一首前几天创作的新词,恳请娥皇收下,并希望今后词曲唱和,交终生之好。当然,这不能拒绝。一声轻轻的道谢,娥皇恋恋不舍地回家了。
回到自己的闺房,娥皇将李煜的词打开来欣赏,那隽秀的字体,露出词牌名 《清平乐》 ,娥皇不禁轻声地念了起来:
别来春半,触月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写得多好啊!多有才华的皇子啊!一阵爱慕之情袭上心来。她在想,能和这位皇子生活一辈子,那才是自己最大的愿望,最大的幸福呀!
不久,宫廷就传来了佳音。原来,那次见面后,李煜一刻也忘不了娥皇,回去就苦苦哀求母亲皇后钟氏和父皇李璟,要求娶周娥皇做王妃。父亲李璟对娥皇印象很深,也很好,马上就答应了。母亲钟氏也觉得儿子都18岁了,该娶媳妇结婚,也高兴地满口答应。于是,由皇帝下了一道请婚礼帖,派人送到了宰相周宗宅第。
礼帖送到周宰相手,老头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赶忙谢恩。并立即向全家宣布这一消息,于是全家都欢腾起来。娥皇早知李煜对自己有情,但没料到请婚聘礼来得有这么快。由于是皇太子娶妃,送帖人回宫后,皇宫马上派了花轿,一时宅外吹吹打打,上谕已下,今日是良辰吉日,即刻成婚。这下可把娥皇急坏了,她还没有梳妆呀!外面唢呐吹得一阵紧过一阵,分明是催人上轿,把娥皇的父母急得手忙脚乱团团转。好在娥皇有一个小妹妹,手脚麻利,很快就帮姐姐梳好了头。娥皇穿好衣服,盖上一条大红绸,由妹妹领着走出了周家大门,上了花轿。然后在人们簇拥下来到了皇太子东宫。
婚礼大典我们就不去描述了,其隆重豪华亦无法用笔墨描绘。洞房花烛夜,一对新人相对而坐,娥皇请李煜演唱一首曲子。于是李煜为娥皇演唱了南朝陈后主陈叔宝的极其艳丽的曲子 《玉树后庭花》 。李煜是一个享乐公子,对政治一窍不通,这 《玉树后庭花》 可是亡国之音啊!词虽艳丽,情调却较低下。对此,娥皇也没有什么异感,反而觉得这是帝王情调,皇太子是皇位的继承人,自己也是皇后的继任者。她感到生活一定是美好的,可极尽荣华富贵。婚后,他们的生活的确是美满的,虽然天下治乱兴衰不去理会,但却也不是虚度光阴,二人词曲你来我往,有时李煜填词,娥皇作曲,有时李煜作诗,娥皇演唱,生活充满了艺术气息,其文学才能显着地提高了。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结婚的甜蜜日子,这一年是公元954年,即南唐保大十二年。
到公元961年,不觉七年过去,国家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北方后周王朝在柴荣皇帝的治理下逐渐强大,派大兵南侵,几次战役,南唐大败,丧失了江淮之间全部领土。周军在长江以北窥视江南,在金陵以北与南唐王朝隔江相望,随时都可能渡江消灭南唐。南唐元宗李璟在大败之余已手足无措,吓得逃往南昌(今江西南昌)避难,将皇位让给儿子李煜。不久,李璟在恐慌和惊吓之中死去,李煜当上了皇帝,娥皇也当上了皇后。但是强敌压境,李煜当的只是儿皇帝,他得向后周皇帝、后来的北宋皇帝称臣进贡,处在十分屈辱的地位。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煜和周娥皇仍然不把国家的安危放在心上,仍然不图进取。南唐王朝和后周王朝签订了屈辱的城下之盟,承认了北方的宗主国地位。此后,李煜与娥皇继续过着纸醉金迷的宫廷生活,他们不感到压抑,不觉得屈辱,只是觉得时光太短,整天写诗填词,歌舞作乐,整个宫廷沉浸在艺术气氛之中。在国势日衰的情势下,李煜反而在诗词创作上获得了更大的丰收。
李煜与周娥皇的爱情弥笃,并且越来越火热。李煜为娥皇写了许多诗词,如词《一斛珠》描写娥皇的妖娆:
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 暂引樱桃破。 罗袖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李煜把娥皇的舌形容为 “丁香颗” ,娥皇的口好似 “樱桃” 。“绣床斜凭娇无那” 句,把一个风流少妇活灵活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使人感到娇态可亲、可爱。
有时周后载歌载舞,混在舞女中当起了演员,并且演技极佳,舞姿极美,这使李煜兴致极高。他有一首 《浣溪沙》词,是专门描写周娥皇歌舞的: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又有一首 《玉楼春》 ,也是描写娥皇歌舞的: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萧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杆情味切。归时休照烛花红,待放马蹄清夜月。
皇帝、皇后成天在宫廷轻歌曼舞,弄得流连忘返,颇废政事。周娥皇不仅不对李煜进行劝谏,反而自己越玩越高兴。为此,御史张宪曾当面切谏,词情恳切。李煜只是听,也不发怒,也不改正,赐张宪帛30匹,以资表扬,但仍旧歌舞不停,成天玩乐。
周娥皇好风雅,当了皇后更是刻意打扮。她独创了一种发式,称“高髻”。唐代贵妇人一般都穿肥大的衣裙,她却独具匠心地制作了一种瘦腰形的裙子,穿起来曲线显露,婀娜多姿。她的头饰也很奇特,贵妇人争相仿效,一时竟使南唐女子风尚大变,奇装异服多了起来。
南唐后主李煜热恋着娥皇,将娥皇册立为国后之后,对上千宫女一个也看不上眼,夜夜只与娥皇极尽男女情爱之能事,专房宠嬖,其它嫔御只能干瞪眼、空幽怨。爱情的果实是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仲寓,少子名仲宣,皆长得很可爱,逗人喜欢。两位小皇子同日受封,成天随父母在宫中游乐,父母并不想培养他们为治国能手,而是希望他们长大当大诗人。而娥皇对于少子仲宣,更是寄予厚望,她认为长子仲寓可继皇位应治国,少子理应擅长词曲。
周皇后成天嬉戏玩耍,有时雪夜酣宴,举杯请李后主起舞。有时李煜累了,娥皇还要他跳,李煜说: “你如果能创作一首新词曲,我就随曲跳舞。”这如何能难住才女娥皇呢?周后立即拿来纸笔,不一会儿工夫就填成新曲一首,随即张开樱桃小嘴,轻声演唱,于是,李后主又是一阵狂舞……
周娥皇有一首着名的《邀醉舞破调》 ,即是雪夜邀李后主跳舞所作,词极艳丽,才气横溢,读之叫人动情。可惜,这首词曲今已失传了。又有《恨来迟破》词曲,也是娥皇手写,也是极有才气的名作,今也失传了。我们今天已看不到这位才女留下的作品,这无疑是一件巨大的憾事。
周娥皇的音乐天才是很值得称道的,她自小学了古筝,能弹一手好琵琶,精通数种乐器。这位才女谱曲的水平也很高,李煜词的许多曲子正是周娥皇配的,有时即时配曲立即就交歌伎演唱。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更使人敬佩娥皇的音乐才能。盛唐之时有一首着名的大曲—— 《霓裳羽衣曲》 ,安史之乱以后,乐工离散,曲谱失传。有一份民间的残谱,传入了南唐宫廷,但一般乐工礼官都无法认出。娥皇听说后便令人将谱拿来,仔细钻研,个把月后,就理出了头绪。娥皇用琵琶弹奏,使开元、天宝的部分遗音复传于世。娥皇又加以引申创造,排成了大型的舞曲,轰动了京城。当时内史舍人徐铉也懂音律,听后啧啧称是,曾对宫廷乐师曹生说: “的确像开元、天宝之音,但曲谱改了,不是吉祥之征。”其意思是说,此乃亡国之音。唐明皇不正是在灯红酒绿的轻歌曼舞中迎来安史之乱的吗?
的确,南唐国势日弱,离亡国已经不远了,皇帝皇后却日夜溺于乐舞,醉生梦死。然而,娥皇竟不待亡国而先逝了。在她才气日盛、词曲创作达于巅峰之时,竟卧床一病不起。娥皇卧病期间,李煜丧魂失魄,成天陪伴着娥皇,旦夕侍疾,药非亲尝不进,甚至衣不解带,服不解体,累夕如是。他对周后也算是够痴情的了。对于李煜来讲,周娥皇便是一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 命归天。
正当病情有些好转之时,周后的掌上明珠,她最宠爱的少子仲宣夭亡了。仲宣小字瑞保,非常聪明,3岁读 《孝经》 ,能一字不漏地背诵,一听到奏乐,就知道节拍音调,周后寄予他的厚望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这孩子娇生惯养,弱不禁风,北宋乾德二年(964),当娥皇在病床上饮药之际,4岁的仲宣正在一尊佛象前玩,一只猫一跃触倒了大琉璃灯,一声巨响,小仲宣吓得一头栽倒,竟一命呜呼了。这不啻是折了娥皇的命根子,给娥皇以最沉重的打击,以致病情又转于恶化,终致不起。
周娥皇知道自己已不可救药了,于是与李煜诀别。这时她已是残烛将尽,有气无力了。她让侍女将李璟所赐的烧槽琵琶拿来,又将平时所佩的一对玉环,一同交给李后主。临死之时,要求后主对她薄葬。这一年的十一月甲戌之日,一代才女,一代妖后周娥皇死于金陵瑶光殿西室,时年仅29岁。
李煜对周后之死痛不欲生。他与娥皇夫妻恩爱十载,有如一人,从未红过脸。周后一朝离去,不仅失去了爱妻,也失去了一位诗友。在哀苦伤感之余,李煜写了一首长赋,刻于石上,自称 “鳏夫煜” 。这篇洋洋数千言的哀赋,其开头数句是:
天长地久,嗟嗟烝民,
嗜欲既胜,悲叹纠纷。
缘情攸宅,触事来津,
赀盈世逸,乐尠愁殷。
沉鸟逞兔,茂夏凋春,
年弥念旷,得故亡新。
……
这首极为动人的长赋,流传至今,读之仍然叫人哀叹。李煜将娥皇葬于懿陵,并将她平时最喜欢的那具金屑檀槽琵琶同葬于地下。周后谥号为 “昭惠”,因为后来她的妹妹下嫁李煜,也成为皇后,所以史称周娥皇为大周后,其妹为小周后。
娥皇死后,李煜又写了几首词悼念,以寄托哀思。《谢新恩》 是李煜为娥皇死后一周年所写的悼词: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熏笼,远是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 泪沾红扶胸, 何处相思?纱醉梦中。在这以后,李煜又写了一首 《长相思》 词,也是怀念周娥皇的:
云一, 玉一梭, 淡淡衫儿薄薄罗, 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这些诗词都充满了情感,说明李煜对周娥皇的爱情是真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