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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军云南”

作者:主编 时间:2022年12月12日 阅读:289 评论:0

“充军云南”

小引:下面是2011年1月23日至4月28日云南电视台《云南讲坛》播出郝正治主讲《汉族移民入滇史话》共十三讲之第八讲至第十讲“充军云南”,乃郝正治长篇小说《充军云南》的节选,录于此以飨读者。[云南电视台《云南讲坛》郝正治(2011年1月23日—4月28日播出)]

(本章摘自云南电视台《云南讲坛》郝正治讲述“汉族移民入滇史话”第十二讲“寻根”)

第八讲 “充军云南”(上)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天讲述的是《汉族移民入滇史话》的第八讲:《充军云南》。

什么叫充军呢?

“充军”一词典出《宋史·高丽传》,其云:“民计口受业,十六以上则充军。”它的本来意思是指入伍当兵,并没有什么贬义,即把人丁补充到军队之中。

“充军”作为刑法的一种也是始于宋代,把罪犯发配到军队内或官办作坊监亭服劳役就叫充军。《宋史·刑法志》说:“刺配之法二百余条……俟其再犯,然后决刺充军。”“决刺”,就是在脸上刺字,《水浒传》中的宋江、林冲都是典型的“决刺充军”犯。

明代的刑罚规定:“其重者曰充军。充军者,明初唯边方屯种,后成定制。分极边、烟瘴、边远、边卫、沿海、附近军,有终身,有永远。”

明代以前的充军云南

传说北宋名将杨业(杨继业)的儿子杨七郎被发配充军到了云南邱北,邱北那个地方至今留下了一个七郎洞的地名,据说杨七郎曾经在那个洞里居住,故名七郎洞。

宋代的岳飞被奸相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之后,他的三儿子岳雷又被发配充军到了云南的呈贡、嵩明一带(有族谱)。岳雷充军到了云南之后,和当地的蛮女结婚成了家,之后就永远定居云南。至今云南许多岳姓声称是岳飞的后裔。

说起充军,一部《水浒传》其实讲的都是充军发配的故事。

明代洪武大充军

明代为什么要实行向云南大充军的政策呢?

这与朱元璋要解决云南问题的决策有关,即向自古僻远蛮荒的云南大移民,使得蛮酋无法反叛。他的具体办法是以南征平滇、军队屯田、移民屯垦、商人屯田、贬官谪戍、充军流放的方式向云南大量移民,在洪武年间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三次大移民,更是有史以来充军云南的一股巨大的洪流。

由于云南既是极边又是烟瘴更是蛮荒之地,故而是朝廷决定死刑犯、刑事犯甚至随便找个借口安个罪名就被充军的罪犯目的地,并且是“终身”“永远”再也回不了原籍的目的地。

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朝廷命官也好,“罪徙者”也好,普通百姓也罢,一提起云南就十分害怕,认为那是个有去无回的葬身之地,故而连朝廷都流行着“宁充口外三千里,不去云南碧鸡关”的俗语。

“口外”,就是张家口以外,泛指塞北的大沙漠、大草原。“宁充口外三千里,不去云南碧鸡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避免不了充军的厄运,那就宁愿被充军到沙漠、草原、西域那些地方,也不愿意被充军到云南那个烟瘴蛮荒之地。

朱元璋对当年的大充军、大流放政策还冠以了两个美名曰“富民实滇”,又曰“移窄乡就宽乡”。

所谓的“富民实滇”,实际上是“消灭奸顽地主”,那些被剥夺了一切财产和人身自由的富豪地主们是被绑缚双手空空如也来到云南的,而以各种罪名充军来到云南的普通民众更是一贫如洗。

“富民实滇”和“移窄乡就宽乡”的大充军导致了江南“州县为之一空”和乡村“荒落不可居”。

充军原因

洪武年间朝廷官员、文人墨客、庶民百姓被充军、流放到云南的具体由头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有以下这十七条:

忤旨充军

忤旨者,得罪皇帝也。洪武年间,朱元璋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神通广大”,任何官员的言行举止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就连朝臣夫妻的枕边话或是下水道倒了什么样的泔水都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故而朝臣们在言谈、上奏、处理事务中稍有过失必定被充军云南无疑。

犯讳充军

犯了皇帝名、年号或者其他忌讳,那是必定要遭殃也必定要被谪戍或者充军的。

议论“马大脚”充军

朱元璋的马皇后是个没有缠足的淮西大脚妇女,屡遭议论。可这就不得了啰,一旦被锦衣卫发现谁参与议论此事,那是要立即充军云南的。

死囚犯充军

洪武年间下了诏狱和其他的死囚犯可得到“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的待遇,那就是“咸尽室以行”的充军云南。

罪徙充军

一般的罪犯被充军云南,刑法上成为“罪徙”。

坐戍充军

坐戍,即株连九族。一人获罪,累及九族人等被充军云南。

道不由关充军

想绕道不经关口走路的结果是充军云南。

无路引充军

“路引”,即路条、通行证。无路引上路或想通过关口者被缉拿然后充军云南。洪武年间有个千人恨万人骂的兵马司指挥丁光眼,他经常带领一班人马寻街生事,“凡是没有路引的则捉拿充军”。

逃军充军

从军者若是想逃脱军籍者,则会被充军云南。

津不由渡充军

走水路不经渡口上岸者,一旦被逮,必被充军云南。

秋粮违限充军

不按时交公粮(税赋)者,则会被充军云南。

鱼鳞图册违式充军

普查地亩不按朝廷规定格式制作图册者,则会被充军云南。

盗贼充军

做了盗贼、土匪,一旦被捕获,头目押解京城斩首示众,余皆流放云南。

盗采矿充军

洪武年间禁矿,一旦发现谁偷采矿石,则要充军云南。

逸夫充军

逸夫者,流浪汉也。洪武年间官兵村村寨寨地抓捕逸夫,然后将其充军云南。

耕作超出一里充军

洪武年间最残酷的是规定农人耕作不许超出一里的范围,否则就被充军云南。

比武射箭不中充军

洪武年间规定,军人比武,若是射箭不中目标,那就会得到一个充军云南的结果。

充军情形

洪武年间充军云南潮流中出现了许多稀亘古未见的稀奇古怪的充军现象,诸如九族充军、全家充军、夫妻充军、兄弟充军、儿子替父亲充军、妻子陪丈夫充军、仆人陪主人充军、挺着大肚子(孕妇)充军、军人押送军人充军、官爷押送官爷充军,等等。从南京出发,万里路途、半年历程,一路上生老病死、沉船坠崖、野兽侵袭、盗贼抢劫等现象都会发生。

明代刑法

明代刑法中有关充军的条款如下:

流:即流放。

有安置:流放性质的安置。

有迁徙(去乡一千里杖一百,准二年)。

口外为民:即向张家口以外沙漠、草原、西域方向移民。

徙:徙一年杖六十,一年半杖七十,两年杖八十,两年半杖九十,三年杖一百。每杖十及徙半年为一等,加减流刑三,两千里,两千五百里,三千里,皆杖一百,每五百里为一等。徙有总徙四年(遇例减一年半者),有玮徙五年(斩、绞、杂犯减等者)。

重者充军:明初唯边方屯种,后定制分为:极边、烟瘴、边远、边卫、沿海、附近军。有终身,有永远。

刑具:“曰镣、曰讯杖、曰枷、曰笞、曰索、曰镣。笞杖皆以荆条为之,定枷自十五斤至二十五斤止。刻其上为长短轻重之数长五尺五寸,头广尺五寸,枷长尺六寸,厚一寸,男子死罪者用之。索、铁为之以系轻罪者,其长一丈以系,足徙者带以轮作重三斤。”

则明代充军者必遭棍棒刑惩后才锁枷、带镣、缚手地走上万里充军之途。

“奉旨边军戍金齿”

郝正治长篇小说《充军云南》主人公宋氏杨玉芸的故事是真实的。

郝正治长篇小说《充军云南》插图

她的丈夫宋玉堂是浙江衢州人,中进士后官拜四川阆州知州,因守廉惩治腐败而被诬陷坐牢,在无法抗争的情况下绝食死在狱中。他的妻子杨玉芸悲痛欲绝,带着幼小的儿子阿宝回到衢州。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官方抄了她的家又逼死了公婆,这更是一个惊天霹雳的人祸。正在她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朝廷传书要她和儿子、姑姑到南京领圣旨,她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只好“伶仃三口到京师”。结果,一道圣旨把他们姑侄三人发配充军云南永昌的金齿卫做苦役。

在皇宫外,杨玉芸看到充军云南的上百人在遭受了一百棍的杖刑后有的带镣、有的锁枷、有的被绑缚双手。由于她姑老子幼而被朱元璋“免杖免缚”,这也算皇恩浩荡了。

悲痛欲绝的杨玉芸一手牵幼小的儿子、一手扶着年迈的姑姑在柳树湾上了官方小船,踏上了万里充军云南的道路。

又是一件无论如何让她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阿宝生病了,一路上“求医问卦皆难保”而病死在武昌。

这时的杨玉芸如五雷轰顶、天塌地陷般,她哭得死去活来。苍天啊,短短的几个月,丈夫被冤死、公婆被逼死、全家被充军,结果儿子又病死在充军路上,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吗?杨玉芸不想活了,她要跳进长江来抗争朱皇帝对她的不公。但是,她想到了年迈的姑姑还活着,如果她死了,姑姑肯定也活不了,那她的“罪孽”就更大了。于是她活了下来,搀扶着年迈的姑姑,艰辛万状地走到了她们的戍地——金齿卫。

保山澜沧江上兰津渡

因为杨玉芸在充军途中交水城(今沾益)邮亭壁上所题长诗被路过的御使抄录下来禀报朱元璋,朱元璋下旨重审宋玉堂案而得以平反昭雪,受尽人间大难的杨玉芸方得“免其戍仍赐夫禄瞻姑终身”。

杨玉芸和姑姑定居永昌(其后,玉芸阿弟从浙江寻姐来到永昌)。

杨玉芸已经热爱永昌这个曾经令她害怕,令她艰难跋涉万里充军的地方了。

洪武三十一年,也就是朱元璋寿终正寝这一年的腊月二十,杨玉芸的姑姑梅娘在生病半年后与世长辞了,享年六十八岁。

姑姑病重期间,杨玉芸四方求药,方圆百里内的名医郎中都被她请来诊治过,可是姑姑的病情终不见好转且一天天重了起来。杨玉芸白天黑夜侍候左右,煎药喂汤、梳头擦背、捶腿揉肩。

一天夜间子时,昏迷了几次的姑姑突然清醒过来并要玉芸扶她坐了起来。玉芸赶紧扶姑姑坐起来靠在床头拿被窝盖好了下半身,玉芸又叫醒玉良、依香,让玉良煎药递上开水来。

姑姑喝了几口水后就说:“芸儿,我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走到了人生尽头了。我一生丈夫早逝又无儿无女回了娘家。人说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好女不回娘家,可我有什么办法呢。爹娘当然不会嫌弃他们的女儿,我的弟弟、弟媳你的公公婆婆也不嫌弃我,而我的侄子你的丈夫玉堂和你更是像照顾亲娘一样照顾我。万里戍途中,假若没有你的悉心服侍,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丢在荒郊野外喂狼了,就是亲生儿女也难做到像你这样子的侍奉我。有了你,我的芸儿,我是幸福的,我死也无憾了。如今玉良的孩子也八岁了,大灾大难之后,我们这个家又像个家的样子了,非常不容易啊。”

姑姑说到这里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来。杨玉芸清楚,是啖卡住了喉咙,于是她嘴对嘴地从姑姑口中吸出了一口浓黑的痰,姑姑这才喘上气来,玉芸递上水来喂了一口,姑姑又声音微弱地说:“芸儿,别的我没什么可牵挂了,皇上的圣旨是‘仍赐夫禄赡姑终身’,只怕我走后玉堂的俸禄就不会再给了,到时候你的生活又有难处了。”

玉芸一手扶着姑姑的后背一手轻轻地拍打胸脯说:“姑姑放心,一则这几年玉堂的俸禄用不完也积攒了些,二呢,官府清还的忂州老家房产变卖的银钱还没有动用,另外,我准备修缮一下我们的茅屋开一间绸布店,生意会好的,姑姑不用担心我们的生活。”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的…芸……儿……”话音已听不清,姑姑断了气,闭上了双眼。

“姑姑啊……姑姑……”杨玉芸十分悲哀地大哭大叫。

“你醒醒吧,姑姑……”玉良、依香号啕着。

“姑奶奶,你怎么了啊……”龙海使劲地喊着叫着哭着;杨家低矮的茅房满屋里凝聚着沉痛的气氛,哭喊声震动了茅屋传到了街上邻舍。

杨玉芸双手抱住渐渐冷凉的姑姑上身号啕着断断续续地边哭边喊地说:“可怜的姑姑啊,你一辈子丈夫早逝又无儿无女,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可是你老人家还受牵连跟着我走尽万里充军路,受尽万般折磨,你还鼓励我,使我有勇气活了下来,最终看到玉堂昭雪的一天。姑……姑……啊,若是没有你,也许我早就跳进长江喂鱼去了,姑啊,你不应该早早地就这么丢下我而去呀,你还应该好好的安享天年呀。姑姑……”

杨玉芸直哭得死去活来,还是玉良、依香边哭边劝地说太悲哀了会伤身子,我们还得商量姑姑的后事,玉芸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杨玉芸和依香为姑姑擦洗换寿衣,玉良忙着请先生择定安葬吉日。

姑姑安葬在太保山后的宝盖山坡,恰好是玉良割茅草遇依香的地点,后依宝盖山峰向指东方。那是梅娘生前向玉芸交代过的,她死后无法回葬浙江忂州原籍祖茔,也只好长眠永昌了,一定要让坟头向朝东,她要永远望着她的家乡——浙江忂州。

杨玉芸万里充军云南永昌后,历经洪武、建文、永乐、洪煦、宣德、正统六代皇帝,正统十四年(1449年),杨玉芸已有八十二岁了,连她的侄子龙海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也早就做爷爷了。也就是说杨玉芸一家四世同堂,她已做了十几年的曾姑祖母。

这一年秋天的九月十九,杨玉芸在三十年前她和弟弟玉良拆除茅屋新盖的三间一楼一底的瓦房里无疾而终,享年八十二岁。

杨玉良按照姐姐生前的嘱托,把姐姐安葬在姑姑的坟旁,坟向也是朝东,她生前侍候姑姑,死后也要侍候老人家。同时她终于能在另一个世界与夫君宋玉堂、儿子阿宝见面了,终于可以为公婆尽孝道了。

出殡这一天,金齿卫、永昌府、中所、中所作坊的文武官员和众街邻都自发前来为这位女中英杰送行,送葬的人群整整排了好几里长的队伍。

人们永远铭记这位万里戍永昌、知书达理、刚烈贞操的五品官夫人——宋氏杨玉芸。

杨玉芸去世后八十九年的嘉靖十六年(1537年),四川内江县人,贡士御史阴汝登,字民献巡按永昌,闻阆州守妻宋氏杨玉芸事迹颇受感动,于是他带头捐俸在永昌府城西为杨玉芸建立祠堂,名曰节孝妇祠。当时的督学副使胡尧倡议以“春秋上丁后四日祭”节孝妇杨玉芸(史载称宋氏),杨玉芸可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又过了十六年后的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杨玉芸的老乡,浙江遂昌县人、贡士御史黄中,字文卿,他巡按永昌。他早已听说杨玉芸的芳名,于是,祭拜节妇祠。当他读了杨玉芸的邮亭诗之后,这位御使大人也为杨玉芸的悲惨遭遇感动得掉出了眼泪。他跟随从的衙役说:“世上时有贪官诬陷清官的事情发生,而往往又是清官倒霉贪官得逞。这样的事情,宋玉堂案最为典型,杨玉芸一家的悲惨遭遇遭的就是贪官诬陷忠良的殃。我要把宋氏杨玉芸的邮亭诗刻在石碑上,让后人永远记住这个历史的教训。”

黄御史拿出自己的俸禄请人采石刻诗并在邮亭诗后题跋曰:“右节妇阆州守宋氏也。节妇洪武初以夫罪坐戍金齿云南卫,俸姑偕行,过武陵,书邮亭壁间以诉其流离困踣之情,至今读之令人酸挹。予按部永昌,拜节妇祠下,慨风会之日流,美灵梓之孤照,严霜烈日,凛有生气,千祀徽音,柏舟并调——谨碑而树之祠,用告来者。”

杨玉芸《邮亭诗》曰:

邮亭咫尺堪投宿,手握亲姑憩茅屋。

抱薪旧地旋铺摊,支颐相向吞声哭。

旁人问我是何方,俯首哀哀诉衷曲。

亲家祖籍金华府,海道曾闻上千户。

举艘运粟大都回,金牌敕赐双飞虎。

兄弟晦迹隐山林,甘学从文不从武。

今朝玉堂宋学士,亦已妾家同一谱。

笄年嫁向衢州城,夫婿好学明史经。

离骚子史遍搜揽,志欲出仕莄苍生。

前春郡邑忽交辞,辞亲千里赴神京。

丹樨对策中殿举,驰书归报泥金名。

承恩拜除阆州守,飘然画舫西南行。

到官未几访遗老,要把奸顽尽扫除。

日则升堂办公务,夜则挑灯理文稿。

守廉不使纤尘污,执法致遭僚佐怒。

府推获罪苦相攀,察院来提有谁诉。

临行囊中无锱铢,惟有旧日将去书。

城中父老泣相送,道旁过者咸嗟吁。

一时征脏动盈万,妾夫自料无以办。

经旬拷打不成招,暗属家人莫送饭。

嗟吁饿死囹圄中,旗军原籍来抄封。

当时指望耀门户,岂期一旦翻成空。

亲邻怜妾贫如洗,敛钞殷勤送行李。

伶仃三口到京师,奉旨边军戍金齿。

阿弟远送龙江边,临歧抱头哭向天。

姊南弟北两相痛,别后再会知何年。

开舡未远子病倒,求医问卦皆难保。

武昌城外野坡前,白骨谁怜葬青草。

初然有子相依傍,身安且不忧家荡。

如今子死姑年高,纵到云南有谁望。

八月官舡度常德,促装登途壮行色。

空林日暮鹧鸪啼,声声叫到行不得。

上岭险如登天梯,百户发放来取齐。

雨晴泥滑把姑手,一步一扑身沾泥。

晚来走向营中宿,神思昏昏倦无力。

五更睡重起身迟,饭锅未熟旗头逼。

翻思昔日深闺内,远行不出中门外。

融融日前上栏杆,花落亭前鸟身啐。

宝髻斜簪金凤翘,翠云缠鬓蛾眉娇。

绣床新刺双蝴蝶,坐久尚怯春风摇。

岂知一旦亡夫后,万里遐荒要亲走。

半途日暮姑云饥,欲丐俸姑羞举口。

同路一妇天台人,情怀篟似秋空云。

丧夫未经二十日,画眉重嫁盐商君。

血色红裙绣罗袄,终日骑驴涉长道。

稳坐不知行路难,扬鞭笑指青山小。

取欢但惑新人心,哪忆旧夫恩爱深。

吁嗟风俗日颓败,废尽大义贪黄金。

妾心汪汪淡如水,宁受饥寒不受耻。

几回欲葬江鱼腹,姑存未敢先求死。

前途姑身少健康,辛苦俸姑终不怨。

姑亡妾亦随姑亡,地下何惭见夫面。

说罢伤心泪如雨,哽咽垂头不成语。

道傍过者为心酸,隔岭袁猿叫何许。

宋氏“邮亭诗碑”拓片

这是六百年前那场大移民中充军云南的真实人物留下的那段悲惨历史唯一的文字记录了,非常珍贵。

节孝妇祠在永昌府城西。六百年的沧桑世态,那节孝妇祠早已荡然无存,今为一所小学所替代。

有感于此,郝正治长篇小说《充军云南》有主人公杨玉芸“充军云南诗”曰:

其一

宁充口外三千三,不去云南碧鸡关;

柳树湾来高石坎,南京城下上官船。

其二

直航洞庭到武陵,自此长途越山岭;

秋雨绵绵夜郎道,冬雾茫茫路难行。

其三

胜境金马碧鸡关,春风不到彩云南。

未见铁柱立白崖,过此就到点苍山。

其四

娘娘叫狗狗不听,博南难度渡兰津;

金鸡金齿永昌坝,万里戍途已到家。

注:

1.宁充口外三千三,原话为“宁充口外(张家口外)三千里”。

2.武陵:今湖南常德,乃当年充军者走完水路,开始翻山越岭的集结地。

3.未见铁柱立白崖:铁柱,诸葛亮立,早已不存。白崖,今弥渡红岩坡。

4.娘娘叫狗狗不听:即娘娘叫狗山。

5.博南难度渡兰津:博南山,在今永平县。兰津,即澜沧江上霁虹桥。

6.金鸡:保山金鸡村(西汉布韦县治所)。

7.金齿:属今保山境内。

8.永昌:今保山。

郝正治又有长篇小说《充军云南》创作感慨诗云:

万里充军万般难,

生老病死苦不堪。

烟瘴蛮荒满脑壳,

前面已到碧鸡关。

千屯遍列西南夷,

春风已到彩云南。

时过境迁六百载,

至今不忘高石坎。

充军云南的话题短短的一讲说不完,下一讲还是“充军云南”,敬请继续关注,谢谢!

第九讲 “充军云南”(中)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天继续讲“充军云南”的中辑。

沈万三充军云南

郝正治长篇小说《充军云南》中的沈万三是真实人物。

朱元璋定都南京之后,他要建造世界上最大最长的城墙,但是国库不充盈,怎么办呢?

朱元璋早就听说江南巨富沈万三富可敌国,让他出钱来筑南京城墙吧。

沈万三资建之南京聚宝门(今中华门)

当沈万三得到筑皇城的机会时,他非常高兴。一方面,他终于有机会显示他的富有,另一方面,筑好皇城,皇帝也会高抬他的。于是他拿出大量资财建筑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墙并建了一道规模宏大的聚宝门(今中华门)。这道城门建了两次塌了两次,令沈万三头疼不已。朦胧之中他听说“建城门,要宝盆,上戴帽,下站人”,沈万三只好拿出人们传说中的聚宝盆命一个奴仆顶盆而砌在城门里,城门果然建成了。当他高兴地站在竣工的聚宝门上的时候,朱元璋亲军卫队的卫官一面祝贺一面对他说:沈大老板,你的大功告成了,可我的弟兄们筑城太辛苦了,你也应该好好犒劳犒劳他们吧。

沈万三不假思索地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于是买了大量酒肉犒劳十万亲军。吃喝了三天酒肉的亲军大老爷们并不领情还骂沈万三。不知怎么的,这事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朱元璋在早朝上愤怒地对文武大臣们说:沈万三,你这个匹夫,你有什么资格犒劳天子军?你拿着几个臭钱在朕面前显耀,该诛。

沈万三做梦也想不到钱财成了灾祸,筑城反而进了天牢,他陷入绝望之中。

亏得那个十分贤惠的马大脚马皇后在朱元璋面前替沈万三说情说:“皇上,沈万三乃经商所富,于国于民都有利,你为何要杀他呢?”

其实,朱元璋要杀沈万三的理由有三条:其一,恨富是佃农出身的朱元璋的病根,因而他要消灭奸顽地主富豪;其二,沈万三曾经帮助过他的死敌张士诚守姑苏城,这才是要杀他的主要理由;其三才是犒劳天子军,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由于马皇后说情,朱元璋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的圣旨而让沈万三走上了充军云南的道路。沈万三捡得一条老命并避免了被诛杀九族的灭顶之灾。

沈万三是皇帝的钦犯,在遭受了一百棍棒的杖刑之后戴上了脚镣狼狈不堪地走上了充军云南的道路。一路上,亏得他的仆人沈保禄和三姨太卢十娘的照顾才艰辛万状地走到了云南。

沈万三的戍地是云南右卫,他的住所在云南府城西北的菜海子半坡上。

沈万三被安排在右卫的菜园里,职责是看园,诸如防偷、防牲畜、鸡狗糟蹋蔬菜等。至于种菜、施肥、浇水、收割等重活则另有一帮人做。这还是王指挥使“善待他”,多少带有同情心的安排。

其实,沈万三住进离菜园子不远的菜海子坡上的土屋时,他也同样穿上了背上印着“罪戍”字样的戎服(军装),好在去掉了从南京就戴在脚上的束缚——他走了万里充军路的脚镣,虽然他已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还是觉得轻松了许多。

沈万三在卢十娘和沈保禄的悉心照顾下慢慢恢复了些体力,他每天穿着罪服按时向园头报到,然后沿着菜园转来转去地赶赶进园吃菜的牛马,撵撵糟蹋菜园的鸡狗。他讨厌的是晚上还得点着火把巡逻去逮那些偷棵白菜、拔个萝卜的偷菜贼。为此,他曾掉进菜地的水沟里,也曾遭偷菜贼的威胁。

就这样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地守了五年的菜园子,他还算尽职尽责地看好了那片菜园。

好笑的是,云南府甚至三司的各色人物都来看过沈万三。他们不是关心他,而是想一睹江南首富的风采,当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罪服的无精打采的老头时便大失所望。

还有一些穷人来找沈万三借钱讨银,更有那些二流懒汉们不时地想敲诈他。好在沈万三是充军犯,一个“军”字便让他们不敢过多地造次。

如此等等,使本来就心灰意冷的沈万三更是觉得无聊透顶。他与卢十娘和沈保禄说:“是钱多害了我,是出钱筑南京城毁灭了我的一生,我这个本被皇帝老子杀头的钦犯免死充军云南,活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意思了。”

三姨太卢十娘和沈保禄经常劝他们的老爷说:“老爷,别想那么多,说不定哪天皇帝会免去你的充军戍守也未可知。再则,老家还有大娘、二娘、还有儿子,老爷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万三苦笑了一下说:“东山再起?东山再起又能怎么样呢?我的经商还不成功吗?人说我富可敌国,我还能富到什么样子呢?富了又有什么用呢?不就是因为富而差点被杀头吗?不是因为富被发配充军万里之外吗?”

沈万三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他简直是边说边老泪纵横了。

失去精神支柱的沈万三只穿了五年的“罪戍”戎装便命归黄泉了。

忠实的沈家宗亲仆人沈保禄再显忠诚。

沈万三临终前哽咽着向沈保禄交代说:“我已经无法见到大夫人、二夫人、儿子和孙子了,真想念他们啊。我死后不想埋在云南,你要想办法把我的尸骨送回老家周庄,活着见不到他们,死后也要去看看他们,看看生我养我的周庄,陪伴我的父亲母亲。我的父亲从一开始就要我读书走仕途,他老人家一贯反对我走经商的道路。现在看来,他老人家的主张是有道理的,我的人生是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要是我按父亲说的路去走,可能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悲惨结局了。按律,永远充军云南的军犯死后也不准回葬原籍的。你可这样:把我的尸体火化后安埋在虬山坡上堆起坟堆以避官军耳目,然后暗地里重金托人将骨灰送回周庄。我已书写好一封家信,你连骨灰一起托人交与大夫人,她自会按我信中的嘱咐去办理。”

沈万三说到这里连连咳嗽不止,卢十娘和沈保禄急忙把老爷扶起来半坐在床上,一个拍胸一个捶背的,沈保禄又赶紧给老爷喂了一口水,沈万三才又缓过气来说:“十娘、保禄,你俩是顶替大夫人和我儿子的坐戍犯,我死后你们也回不了原籍。委屈……你们……了,谢……谢……你……”

“老爷……老爷……你醒醒……”卢十娘、沈保禄哭喊着。

没有地方奔丧。

没有人来吊祭。

周庄沈厅沈万三卧室

沈保禄把沈万三的死讯报知右卫指挥使。卫官派人验看了尸体后在一张白纸写上“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十九日,钦犯沈万三自然老死戍地”的字样,然后让卢十娘、沈保禄签上名、画了押了事。

虬山东坡上多了一个新垒起的坟堆,坟向朝东,坟头石碑上刻着“江南周庄沈万三之墓”。

沿着沈万三充军云南道路相反的方向,两个得了重金的人肩挎沈万三骨灰的包袱正在翻山越岭地赶路。

五个月后,周庄沈家大太太收到了沈万三的骨灰和家信。

沈家人悲多喜少。

悲的是不知老爷充军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老爷最终客死云南,也不知他惨死的情形。

稍微令沈家人欣慰的是,忠实的保禄按照老爷生前的授计终于把骨灰送回了原籍。

沈家人按照老爷信中交代,不设灵堂、不戴孝、不发丧,择吉日在夜里把骨灰埋在他生前出航的河岔口水下。

沈家人清楚老爷的用意,掏尽沈家钱财筑好南京城墙又要沈万三老命的朱皇帝还在位,若让朱皇帝知道沈万三死后还葬周庄,那还了得,那会导致沈家灭门之灾的。

后来,周庄的人们才窃窃私语地互相传说,本庄岔河口水上会发光,银闪银闪的。说是河里埋了江南巨富沈万三,同时又埋了几百万两银子。白天太阳一照,那河底的银子就会发出光来,一闪一闪地跃出水面,那片水面就会银闪银闪的。说有人在夜里月亮圆的时候,在月光下就有一座金山、一座银山浮在水面上,一闪金光一闪银光的。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唯独朝廷不知底细。

往后人们就把埋葬沈万三的周庄岔河水面叫作银子滨。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虽然,沈万三充军来到云南后的活动有许多不同版本的说法。毕竟时过境迁六百多年了,传说是传说,故事归故事,但沈万三充军云南是真实的;他的戍地在昆明也是有据可考的;他客死云南后又回葬故里江苏周庄也是真实的。

江南巨富沈万三的戍地在昆明菜海子(今翠湖公园)边的一个坡坡上,当时的人呼为万三坡。他就死在万三坡,家人偷偷地把灵柩运回江苏周庄埋在水下(防朝廷得知),至今叫作银子滨,作者于1999年亲临考察。

关于沈万三,清道光《昆明县志》是这样记载的:“沈秀(万三原名),吴中(苏州)富民,明太祖定都金陵,尚助筑城三之一,又请犒军。太祖怒曰: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高皇后谏曰:妾闻法者诛不法也,非以诛不祥。民富敌国,民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将灾之,陛下何诛焉?乃释秀戍昆明。”

六岁孩童拜西南,三进云南替父还

浙江山阴(今绍兴)人刘瑾,他的父亲刘汉生是在洪武十四年九月随傅友德南征来到云南中卫的,那年刘瑾才三岁多,他只是依稀记得父亲的大概模样,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再也没有父亲的消息。

刘瑾四五岁时,在跟其他孩子一起玩耍的时候,有几个稍微比他大一点的经常会欺侮他,说他是个没爹的孩子。别看他才是个四五岁的娃娃,他的小脾气可倔强得很呢,他常常跟欺侮他的孩子撕打说:“你才没爹。我有爹,我娘说我爹在云南打仗呢。”

刘瑾六岁的时候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一天他忽然问娘说:“娘,爹爹戍守云南,不知云南在什么地方?”

娘告诉他说:“瑾儿,听说云南是在西南方向,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还听说那里是个瘴疠蛮荒的地方,也不知你爹爹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了连来信都没有一封。”

小小年纪的刘瑾听娘这么一说,他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门前朝西南方向跪着磕头,嘴里说道:“爹爹,孩儿十分想念你,苍天保佑爹爹早日平安归来。”每逢初一、十五他都要到附近的寺里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爹爹健康平安。就这样从六岁一直拜到了十四岁,可是爹爹还是杳无音讯。

从六岁一直拜到十四岁噢!这么小的孩子这样的举动,天下还有第二吗?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应该是既可怜又可敬的。

刘瑾十四岁那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娘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可刘瑾就是不吃饭。娘不知就里地问:“瑾儿,你怎么不吃饭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吃饭要饿坏的。”

刘瑾站在饭桌旁愤怒地对娘说:“娘,爹爹一去十几年不归,人家说我就像没有父亲的孩子,天下岂能有无父之子?”接着他对娘说:“娘,我要去云南找爹爹,我替他从军,把爹爹换回家来。”

娘听了刘瑾这话就吓了一跳地说:“瑾儿,你不是说梦话吧,这云南远在万里之外,况你年纪幼小身单力薄,娘怎能让你去冒险呀。”

刘瑾听完娘这番话说:“娘,听说成千上万的江南人都充军去了云南,别人去得我也去得,我一定要替父从军,让爹爹回家。”

刘瑾娘还是不同意,万里蛮荒之地,她绝不放心瑾儿,他爹一去不回,要是瑾儿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可是刘瑾整整缠了娘半个月,娘熬不过他,只好带着刘瑾四处找人打听去云南的道路。

山阴县的城里乡村,许多人跟随傅友德南征云南,许多人被充军发配到云南,可是都是有去无回。谁也不知道云南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去云南的路安不安全。刘瑾娘听说的只是云南远在极西日落的地方,那里瘴气忒毒,身染必故;蛮子青面獠牙,抢人劫物,杀人祭竹祭稻,这更让她不放心谨儿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了。

刘瑾不吃不喝了,娘又急又无奈。看看儿子志在必去,无奈之下她只好为儿子打点行装、准备盘缠。

刘瑾娘又从在云南的山阴人回信中打听得去云南的路途,这才无奈地让刘瑾上路并嘱咐说:“瑾儿,你这一去定叫娘牵肠挂肚的,路上千万要小心啊,晓行夜宿,不要惹事。路途中如果遇见去云南的人,最好与他们结伴而行,这样娘才会放心一点。谨儿,你一定要早去早回,找到你爹更好,即便找不到就立即返回,免得让娘望穿了双眼啊。”

刘瑾双手搂抱着娘哭着说:“请娘放心,孩儿一定顺利达到云南替回爹爹,娘多多保重,孩儿去了。”说完就上了船。

小船起航了,刘瑾在舱外向娘挥手,娘在岸上左手抹眼泪右手高高举起挥动着说:“瑾儿,一路小心,一定要快去快回噢。”

儿行千里母担忧哟。

刘瑾走的是傅友德大军南征的道路,也是杨玉芸充军云南的道路。

船行江上一路顺风。到达常德府以后的山路,刘瑾一人夜宿晓行艰难地翻山越岭。到得贵州地面,刘瑾的盘缠已经用尽,他只好沿途乞讨。鞋子烂得邦底分了家,衣裤烂得露膝敞胸,可刘瑾还是坚强地朝着云南走啊走的。

刘瑾历经半年时间只身到了云南。

还不到云南府大板桥驿站的路上,一队百十人的旗军急行军向刘瑾迎面走来。

刘瑾大着胆子上前向军官模样的军爷问道:“请问军爷,你认识云南中卫的刘汉生吗?”

那位军爷说:“小兄弟,你问刘汉生做什么?”

刘瑾说:“军爷,刘汉生是我爹爹,我是从浙江山阴县来找父亲的。”

那军爷说:“这么巧啊,你爹刘汉生就在这个队伍中。”接着他叫队伍停下,然后大声喊道:“刘汉生出列。”

一个四十岁上下身体瘦弱、满脸胡楂的军人走出队伍来到刘瑾面前。

父亲离家时,刘瑾才三岁多,虽然他有爹的模糊印象,可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刘汉生是不是他父亲呢?

聪明的刘瑾首先自报身份说:“我是浙江山阴县刘家村人刘瑾,我妈张氏玉娥让我到云南来找我爹。”

刘汉生眼泪唰的淌了下来,他踉跄着上前几步紧紧地抱住刘瑾说:“儿子啊,这是做梦吧,我们父子怎么会在这里见面呢?”

父子俩紧紧抱住久久不放松地号啕大哭。

在场的所有旗军也都流下了眼泪,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十来年没见家人的面了。

军爷是百户军官,姓王名林武,他也是浙江湖州人。他告诉刘瑾说:“小兄弟,我们在执行平叛土酋的军事任务,你父亲不能离队。你先到中卫去等我们,平叛完后凯旋归来时,你们父子再相聚吧。”

刘瑾知道军队命令如山,他懂事地谢过军爷告别了父亲。

终于找到父亲了,历尽半年千辛万状的航行千里江河翻越万里大山啊。

再也没有哪个浑小子敢骂刘瑾是个没爹的孩子了。

旗军队伍向北急行军,刘瑾脸露笑容,欣慰地看着急行军队伍中的父亲向北走去,直到看不见队伍的影子之后,他才只身过了大板桥驿向小板桥中卫走去。

半个月后,平叛的旗军胜利凯旋了,刘瑾不离左右地陪伴着爹爹。

离别十年的话语总是说不完。

刘瑾滔滔不绝地向父亲讲述家里的事情,讲述娘望眼欲穿地盼着爹爹归来的心情,讲述他只身万里寻父的艰辛,也讲述了狗场坡梅香一家对他的恩情。

刘汉生做梦也没有想到离开家乡十来年后,儿子会万里迢迢地来到自己身边,这令他十分高兴、十分欣慰,又十分地心疼。他给儿子讲述了南征云南的过程,讲述了多次参加平复土酋反叛的故事,当然也讲述了他想念家人的痛苦心情。

父亲对儿子总有说不完的话语。

儿子总想多听听爹爹的教诲。

不巧的是,刘汉生突然得了风痹症不能执行正常的军事任务,刘瑾陪着父亲看郎中,抓药、煎药、喂药、端饭、洗衣,忙个不停,看着这样孝顺的儿子,刘汉生虽然病着却总是面带笑容。

旗军将士都夸奖刘汉生有个孝顺的好儿子。

看着病重的父亲,刘瑾更加坚定了替父从军的决心。他向中卫指挥提出了由他顶替父亲戍守的请求。

可是,刘瑾还不满十六岁,还未成丁,按制还不能顶替父亲从戎。

无奈之中的刘瑾只好告别父亲又是千辛万苦地返回浙江山阴,往返历时整整四个寒暑。

刘瑾带着伯父的儿子二次来到云南中卫。

中卫指挥问明情况后说,按兵制,只有谪长子方能替父从军。

又是白白地跑一趟,又是一个春夏秋冬的寒暑。

刘瑾虽然折腾得身体十分消瘦,但他更加坚强,换回父亲的决心更加强烈,他毅然再次告别身患疾病的父亲回到山阴。

母亲看到儿子二进云南都未能换回丈夫,她不忍心儿子再去万里磨难了。她对儿子说:“瑾儿,按现行兵制,咱家已无人可替回你父亲,娘劝你别再折腾了。”

刘瑾说:“娘,如今爹爹已经身患重病,更须迎回爹爹赡养。孩儿决心已定,必得三进云南。”

刘瑾二进云南已耗尽家里资财,他说服母亲变卖了大部分家产,凑足了路资带着堂兄之长子刘春第三次走上了通往云南的道路。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令人可敬可感可佩三进云南替父从戎的小刘瑾,史书上记载说:“刘瑾,山阴人。父做法戍滇,谨六岁,问家人云南何在?家人以西南指之,辄朝夕向之拜。年十四,矍然曰:云南虽万里,天下岂有无父之子哉。奋身而往。阅六月抵昆明,遇父于逆旅,相持号恸。俄而,父病风痹,谨告官乞以身代法。令戍边者,必年十六以上嫡长男始许代。时谨未成丁,而伯兄先死,乃归家携兄子来,兄子亦弱,不能自立,复归,尽鬻其产,携异兄子,始俸父还,孝养终身。”

刘瑾最终把病重的父亲迎回了老家并赡养送终。

只有六岁的小刘瑾每天朝西南跪拜父亲八年,然后千辛万苦三进云南迎回父亲,真乃可感可佩可敬也。

这一讲就到这里,下一讲还是“充军云南”,请继续关注,谢谢!

第十讲 “充军云南”(下)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天继续讲述“充军云南”的下集。

二、三品高官充军云南

郝正治长篇小说《充军云南》中的真实人物王景常、韩宜可充军临安。

王景常,本名奎,字景章,浙江松阳人,为避朱元璋“璋”字讳而改“章”为“常”。也就是这个“章”字与“璋”字同音犯了皇帝的名讳,导致了被充军云南的命运。

王景常洪武初出任朱元璋老家凤阳教谕,累官至山西右参政(正三品)。

与王景常同在山西为官的韩宜可,字伯时,号五云,浙江山阴(今绍兴)人,官至山西布政使,与王景常一同谪戍临安(今建水)。

与所有充军犯一样,王、韩二人同样避免不了一百棍棒的酷刑,他们遍体鳞伤还被反绑了双手地走上了万里充军路,整整半年的艰辛历程方才到达他们的戍地临安。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三日午时,春意盎然,惠风和畅,一匹快马从临安卫署奔向燕子洞,骑在马上的临安卫李指挥使“咿…”的一声提起缰绳,那跑得大汗淋漓的军马嘶叫着昂头立了起来,然后稳稳地停在了洞口,李指挥使跷腿下了战马,他把马拴在一棵树上后向洞口走去。

洞口并无一人,只见数以十万计流水般的雨燕“嘤嘤喳喳”地一边飞进一边飞出地挤满了洞口。

李指挥使用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声地喊着“王景常……”的名字,不见回音,仍只听到万千雨燕的喳喳声。他又更加大声地使劲喊着王景常的名字,终于听到了洞内浑浊的“哎……”的回声。

李指挥使这才坐在洞口一块石头上“呵……”地喘了口大气。

过了一刻工夫,就有七八个人从洞里划着一只小船出来,小船才一靠岸,一个高大身躯的人首先从小船跳到岸上,他一见是李指挥使就抱拳拱手地说:“哎呀,原来是李指挥大人驾到,何事让大人鞍马劳顿跑这么远的路程?”

李指挥使站了起来,双手拱揖说:“恭喜景常兄、贺喜景常兄了。”

王景常忙说:“指挥大人,别开玩笑了,我一个谪戍犯,哪能有什么喜事。”

李指挥使一下子严肃地站立着拿出一卷黄绫慢慢地展开说:“王景常听旨。”

王景常赶紧跪在地上说:“谪戍犯王景常领旨。”

李指挥使就大声宣旨道:“奉天承应,皇帝召曰:‘近有云南三司禀报,尔王景常谪戍临安卫五年以来,大兴文风,教化滇中,参修《云南志》,召王景常还京,授翰林学士,参修《太祖实录》,即日起程回京赴任,钦此!’”

王景常忙说:“谢主隆恩!”

“王景常接旨。”

王景常跪直起来双手接过圣旨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景常刚站起来,跟随他从洞中出来的一群人就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他道喜。

原来,由于王景常、韩宜可的诗文高雅,经常有一帮崇拜他们的士子前呼后拥地听他们讲学、赋诗、作文、作赋,临安的文风也就兴盛起来。他们经常相邀王、韩二公饮酒、钓鱼、游山玩水,王、韩两人虽被谪戍倒也自在快活。

临安府、卫的当道者也没有把他们当作谪戍犯,而是为他们创造了大兴文风的宽松环境,甚至云南三司头目都十分器重他们,故而请王景常参与撰修《云南志》,以致他的名声大振。

在临安期间,王景常和韩宜可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们两人的友情从在山西共事又同谪临安同走万里充军路,可说是患难与共的至交了。

一天在朝阳楼酒酣之时,王景常风趣地对韩宜可说:“我们两人在山西共事,又同被谪戍临安至今,头发都白了,老天最终将把我们葬于慈土,如果在世的时候不留下点诗词铭文,只恐怕世上的人不明白我们所走的道路,又恐怕我们所走的道路无法明了我们的志向。”于是,他首先为自己铭曰:

箕也不可以簸扬,斗也不可以挹酒浆,

祇适七逢而絷其庸,不规而方,

惟秉以常;将殒质而连丧,

抑乘天而耀芒,又何必譊譊较其短长;

征以铭章,系彼之藏。

王景常自铭完了之后,便走近韩宜可身边神秘地对着他耳朵小声地说:“老兄,我的自铭已经完成,你老先生最好还是自己作铭文吧,假若你不想动弹,只好由小弟来替你献丑了,可不可以?”

年龄比王景常大的韩宜可也不吱声地笑了一下,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王景常就毫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地为他的患难兄弟作起铭文来:

惟韩之原本为姬,国以为世狭鸿基。

宋绩肇启系相埼,二王绳绳以丕绪。

历元不竟出弗隳,先生懋德执不倚。

摘奸秉忠神其机,致君有道沛以施。

载历载棘气不馁,达生知命乃寿彝。

我铭其藏永厥期。

韩宜可微笑着洗耳恭听,直到王景常铭毕,他才对身边的一帮士子说:“大家看看我们景常的铭文有多么的高古,此种文体世所罕见,乃吾弟独创也。”

一群王、韩的崇拜者齐声说:“王公本来就博学宏才,他的诗、铭自然就更高雅了。”

王景常谪戍云南期间所赋诗、铭、记不少,比较著名的有《平云南颂》、《黔宁昭靖王碑》等,所著有《南诏稿》《玉堂稿》行世。

王景常离别临安的时候,府、卫官员、士子诸生乃至百姓排成长长的队伍夹道欢送这位兴起临安文风的三品大员。人们都喊着:“先生慢走!先生一路保重!先生再回来!……”

王景常骑在马上含着泪水频频向欢送他的人们致意。

他的患难与共的兄长韩宜可也骑了一匹马和他并排并肩地走着。

王景常:说“韩兄,我有预感,要不了多少时日,太祖皇帝定会召你回京委以重任的,到那时,我们还要同朝为官,还要一起吟诗作文的。”

宜可说:“依弟吉言,那弟就先行一步了。”

离别的话语总是说不完,景常勒马站住说:“韩兄回吧,到京后我会捎信给你的。”

王景常说完一提缰绳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嘶叫一声便飞奔而去,韩宜可在马上高高地扬手致意,直到看不见人马的影子才调转马头往回慢悠悠地走着。

王景常还京后官拜翰林侍读,参修《太祖实录》。

王景常被召回京之后,他的难兄韩宜可就有些闷闷不乐甚至寝食不安了,这倒不是他梦想被召还京所致。没了非常风趣、无忧无虑、时常都在想法子让他开心的王景常,他觉得生活中一下子少了什么,既空荡又寂寞,他甚至经常唉声叹气。

临安府、卫官员和他的崇拜者们看到这位谪戍的二品大员这个样子,他们每天轮流三五个人来陪伴他,今天钓鱼,明天爬山,后天听戏的。当然,韩宜可最爱去的地方是临安孔庙,那是他和王景常祭孔和讲学的场所。

韩宜可还有一个爱去的地方,那就是东门的朝阳楼。朝阳楼建于洪武二十二年,也就是王景常、韩宜可充军临安的这一年。

当然,韩宜可每登朝阳楼,不是府、卫大员陪同就是前呼后拥的士子。

坐在雄镇滇南的著名城门楼上饮酒品茶对弈、谈诗论文,那是再惬意不过的了。坐得久了的韩宜可有时就得站起身来走到廊台上远眺近观的,四山环抱的临安坝子泸江中流,农舍相间,绿树掩映,田原如画,农夫劳作,牛马悠闲,鸡鸣狗叫。有了画面也就有了诗兴。

王景常、韩宜可吟诗作对的临安朝阳楼

每次的远眺过后,这韩老先生就总是看不够似地久久地近观府城。这个山水交融的临安府城,是他在充军路上无法想象的,万里戍途中,那都是满脑子的蛮荒、瘴疠。

虽然,如今他还是个谪戍犯,但他受到了临安人的爱戴,似乎,他有点舍不得这个城市了。

韩宜可在云南留下的诗、文不少,比较有名的有《五华寺》、《题秀山云》、《通海湖》、《灵照山》,行世有《云南稿》。

其《灵照山》诗云:

灵照丛林隐万山,春风送暖到人间。

香飘宝篆横金界,泉落瑶池下碧弯。

竹径时闻声习习,松关常听响珊珊。

芳辰几度登临赏,薰得游人半醉还。

洪武三十一年中秋节这天晚上,朝阳楼月台上几张八仙桌上摆满了瓜果月饼,韩宜可和一群士子正在朝阳楼上赏月,又大又圆的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骑着战马来到了楼下,他下马把缰绳交给随从,然后“噔、噔、噔”地上了朝阳楼,韩宜可一看是临安卫的李指挥使,就赶紧站起来说道:“哎呀,原来是李指挥使,快来吃饼赏月。”

那李指挥使道:“先别吃饼,韩宜可听旨!”

韩宜可急忙跪伏在李指挥前面说:“谪戍犯韩宜可听旨。”

李指挥使展开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召韩宜可即日回京,官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即日回京就任,不得有误。钦此!’”

“谢主隆恩!”韩宜可直起腰来又磕头伏地地说道。

“韩宜可领旨!”

“臣领旨!”韩宜可双手接过圣旨之后,那李指挥拱手大声地说道:“恭喜韩先生!贺喜韩先生了!”

次日早上,临安府、卫军政要员设宴欢送右副都御使韩宜可。

关于谪戍临安的王景常、韩宜可,诸葛元声《滇史》却有较为详细的交代,其云:“王景常,名奎,括之松阳人。洪武中以山西参政与山西布政韩宜可(名伯时,号五云,越之会稽[今绍兴]人),同戍临安。二公皆博学宏才,诗文高古,滇人多从之游,后皆召还。临安文风实二公倡之郡中至今崇祀之。王后召还预修高庙(明太祖)《实录》,为翰林侍读,有《南诏稿》、《玉堂稿》行于世。韩(宜可)起升都御史,有《云南稿》行世。”

后来,临安为他们建立了祠堂,名曰“二贤祠”。

御使董旭谪戍通海

郝正治长篇小说《充军云南》中真实人物董旭,他本是朝廷都察院御使,洪武年间因事全家被充军通海守御千户所。

洪武十六年秋,云南各地土酋到处反叛。石屏州土酋马黑奴煽动大小部落土兵土将占据临安府四十里(约二十公里)外的海东,好几万土兵土营接连七八个布成几十里长的连营阵势,以此来对抗官军。

马黑奴这次声势浩大的反叛还确实震动了云南三司,也震动了朝廷。于是,云南都司调集临安卫、宁州卫等官军征剿。董旭也随通海守御千户所奉调从征。

董旭出征的时候,一家人都紧张得哭哭泣泣的,毕竟这是去打仗啊,谁都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身着盔甲的董旭就对妻子、儿子和儿媳说:“我这是光荣出征,你们应该高高兴兴地欢送才是。我忤旨充军,正好有这个机会开赴疆场,我将奋力杀敌,争取将功赎罪,到那时朝廷定会将我召还的。”

一家人听了这番话之后,真的也就变哭脸为笑脸了。二十三岁的儿子董钦说:“爹爹,你就放心地去打仗吧,立了战功我们全家人都跟你光荣。家里的事你就放心,我和海娥会照顾好娘的。”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董旭说完就随队伍出发了。

官军是在马黑奴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秘密集结的,此所谓用兵的诡秘,这就造成了在马黑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能够攻其不备的态势。

一天夜间子时,临安、宁州、通海守御所的上万官军突然分割、包抄袭击了马黑奴的七八个连营,骄横一时的土兵土将被糊里糊涂斩杀得落花流水,土酋马黑奴十分狼狈地逃窜到了石屏的异龙湖。官军又乘胜追击,马黑奴大败溃散。官军又回师攻击西山、扬州庄而大获全胜,临安官军首战告捷,声势大振,蛮兵闻风丧胆。

也就在官军追击叛酋至扬州庄的时候,董旭冲锋在前,连斩五六个叛匪,他正在勇猛地追杀敌人的时候,没想到从林箐中飞出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右肩胛,他“哎呀”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和他一起追击蛮兵的其他人赶紧将他救了下来。当拔出箭镞时,伤口周围的肉又紫又肿,原来是中了蛮兵的毒箭。蛮匪的毒箭非常厉害,汉人的药根本医治不了,除非是蛮酋的解药。可这是在战场上,那得蛮人的解药啊,其他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董旭很快就死在这该死的毒箭下。

噩耗传来,董旭的妻子、儿子、儿媳气得死去活来。董旭的尸体被旗军护送到家,千户亲自登门安抚,说董旭是在追杀了四五个蛮匪后中了毒箭,现在正给他报战功同时决定厚葬董旭。

按照明律,旗军(正军)战死或者病死老亡,他的嫡长子就必须立即顶替充当正军。董旭的长子、舍丁董钦就自然成了正军。

就在董钦加入到旗军才二十多天的时候,宁州土酋掌吉台纠集元江、曲江土酋和通海的土酋马合谟共计蛮兵四万余众把通海城包围得水泄不通。通海守御所的旗军在守备陈镛、王才的率领下奋力固守城池,蛮匪攻到城下,他们则在城墙上雷木滚地往下夯打,直打得蛮兵蛮将鬼哭狼嚎。蛮匪稍一退却,旗军又是箭弩齐发地射杀,有时又突然打开城门,由马军快速出击去冲杀蛮匪。就这样,蛮兵不断地攻城,旗军却牢牢地固守着通海城。

刚刚补入旗军不久的董钦,虽然还没有经过骑马、射箭、步战的训练,但他不怕死,经常争抢冲锋陷阵的任务,他曾经在城墙上用雷木滚石砸死了几个蛮兵,也曾经冲出城去追杀那些蛮匪。守备陈镛当众夸奖他说:“董钦是好样的,一点不比他父亲差。”

宁州卫指挥万中得知消息,他紧急选派精锐马步将卒一千余人火速赶往通海解围,大队伍随后跟进。

万中的精锐将卒星夜兼程赶到离通海不远的地方隐蔽起来,等到入夜,城外的蛮兵蛮将困得睡了一地的时候,万中的驰援将士乘黑夜从背后悄悄地登上了秀山,然后鸣号、擂鼓、发铳炮。陈镛知道是援军已经到达,于是他下令守军倾城出动与援军内外夹击蛮兵。

正在睡梦中的土酋掌吉台、马合谟一看官军救兵已到,同时遭到内外夹击,又摸不清到底有多少官军,他们只好仓促四散逃遁。就在土兵慌乱逃窜中,他们被官军斩杀和自相踩踏、自相误杀死伤不少。

也就在官军内外夹击蛮兵的时候,临安卫的第二拨三千多援军又及时赶到,他们兵分两路南北对进地与守军和宁州卫援军四面围攻土兵。

这时的官军已经有五千多人,四面楚歌的土酋掌吉台、马合谟更是以为官军的十万援军到了,四散逃遁,被官军追剿得死的死、降的降、活捉的活捉。

其实,通海守御千户所守城将士加上宁州卫、临安卫的两拨援军,官军总数才五千来人,还不到蛮酋叛匪的八分之一。官军完全是以夜间秘密集结、秘密动作给了叛匪一个迅猛的突然袭击,蛮酋在无法摸清官军虚实的情况下就糊里糊涂地土崩瓦解了。

就在黑夜里出城追杀蛮兵的时候,董钦所在的总旗五十多人一直冲杀在前,蛮兵还是十分狡猾地分散往城后的山箐里拼命地逃,旗军也分头拼命地追击。

当天夜里,四万蛮兵死的死、逃的逃,全部溃散得销声匿迹,这是继剿灭马黑奴之后的又一次大捷,临安官军的名胜更是威震南疆,致使土酋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整个临安府所属州县自此方得安宁。

就在守城将士和援军内外夹击蛮匪的时候,董钦的母亲和妻子卢海娥是又喜又忧不睡觉地坐着。母亲对儿媳海娥说:“老天保佑,援军终于来了,通海城也就解围了。”

卢海娥对婆婆说道:“好是好了,但还不知道董钦怎么样了,大黑夜里乱糟糟的,我的心直跳,慌得厉害,但愿董钦能平安归来。”

婆婆安慰儿媳说:“没事的,钦儿机灵得很,他刚顶替他爹从军,还不会打仗,别人也会照顾他的。夜很深了,我们娘俩还是睡一会吧。”

海娥说:“婆婆先睡吧,我还是再坐一会儿等等他们的消息。”

次日天亮之时,守城旗军与援军在城下胜利会合了,全城百姓和官军欢呼雀跃,炮仗声响遍大街小巷,龙狮狂舞,一片欢腾。

卢海娥和婆婆也挤在人群中,她们倒不是为了特地去看热闹,而是为了在胜利凯旋的队伍中母亲能够见到儿子,妻子能够看到丈夫。

让卢海娥奇怪的是,整个队伍走完了也不见丈夫的影子,她就急得喊叫着婆婆说:“婆婆啊,怎么连董钦的人影都不见呀?”

婆婆从人群中挤到海娥身旁说:“娥儿,我也是没有见着,会不会看走了眼也或者是队伍还没有完全回来吧?”

婆婆的话等于没有回答她,海娥急得哭出了声。婆婆说:“不急不急,我们到守御所去问问陈守备就清楚了。”海娥拉着婆婆的手风急火燎地向守御所跑去,还没到达守御所,海娥老远地就看见守御所门前站了不少旗军,她边跑边想:“也许董钦就在那些旗军当中呢。”

婆媳俩加快了脚步,到得守御所门前,她们不顾一切地从旗军中挤到了前面,天啊,地上躺着一溜盖了白布的战死的旗军的尸体。卢海娥发了疯似地一个挨着一个地掀开白布去看,当她掀到第九个的时候,她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摸着尸体的脸说:“夫君啊,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我是海娥啊,董钦,你快起来跟我回家吧。”

海娥的婆婆看到儿媳趴在尸体上大哭大喊大叫,她意识到大事不好,冲了过去,这不就是她的钦儿吗?昨天还是好端端的,怎么一夜就死了呢?“儿呀,你是不是熬了一夜的眼睡着了?你快醒醒,娘看你来了,快起来跟娘回家,娘做好吃的给你吃,打了一个多月的仗,你一定很饿吧。”

“儿子啊!”

“夫君呀!”

哭着、喊着!喊着、哭着!

婆媳俩就这样哭喊着晕了过去。

陈守备忙叫人摇的摇、晃的晃、掐人中的掐人中,这才把她们婆媳两个救醒过来。

陈守备叫过一个百户伍说:“不能再让她们留在现场了,你立即派几个人把这婆媳二人护送回家,告诉她们说我稍后就会亲自来看望她们的。”

陈守备送走了卢海娥婆媳,又迅速安排了处理战死旗军将卒的善后事务,然后很快就来到了董钦的家。

董钦的母亲和妻子躺在床上涕泣不成声。董钦所在的百户伍坐在旁边给她们递上茶水说:“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们节哀。”他向婆媳二人讲述了董钦战死的过程:

“昨天夜里,董钦所在的小旗十来个军士追杀五六个蛮兵到了山脚的一片树林,没想到先逃进树林的四五十个蛮兵冲出来接应,双方展开了激战。无奈敌众我寡,力量悬殊,旗军在杀死二十多个蛮兵的情况下全部战死。董钦是在一个人对付两个蛮兵时,他正在刺杀一个土兵的时候被另外一个土兵砍掉了一只胳膊,他忍痛往回爬行,一路的草上染红了鲜血,无奈因流血过多而死在了山脚下。”

王守备进到屋里也不吱声,当他听百户伍讲到这里的时候就接上话说:“董钦打仗很勇猛,一点也不比他父亲差,通海城被围,他杀死了六七个蛮匪,守御所准备连他父亲一起给他们请战功。”

极度悲伤的婆媳俩同声嗯咽着说:“谢谢守备大人了。”

董钦的母亲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说道:“他们父子为国捐躯本是荣光的事情。可在短短的两三个月里父子相继战死,这个打击对我们婆媳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庭,一下子就使我们婆媳都成了寡妇。我虽然有丧夫的痛苦,但是我还能挺得住。可我的媳妇海娥才二十来岁,而且没有身孕,让她怎么熬啊?我们董家不就断了香火了吗?天哪,守备大人,你替我们想想嘛,你说惨不惨啊?”

王守备清楚地知道,在刚刚发生事故的时候要想让人家婆媳不哭不气不闹,想得通是不可能的,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慢慢地淡忘。于是,他安排完人员帮助料理善后事务,也就回去了。

隔了一段时间,卢海娥的父母亲要其女儿另外嫁人。

当卢海娥知道她的父母亲要她改嫁时,她觉得是五雷轰顶,简直是在侮辱她的人格。她在心里说:“我的糊涂爹娘啊,你们本来教导女儿要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从一而终,怎么现在又要我改嫁了呢?这不是要毁了我的名节吗?不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过了几天后,就在一个白天的中午时分,卢海娥乘婆婆不注意的时候跳江自尽了。

这条江本来是一条混浊的江水,奇怪的是,自从卢海娥跳江淹死之后,这条江里的水就变得清澈了,即使是上游发了洪水,那浑水到了卢氏跳江的那一带也就变得清澈了。当地的人们认为是卢海娥的刚烈节操所致,于是就把它叫作节妇水。

后来,人们在通海城为董旭、董钦、卢氏建了一座祠堂以永远祭祀他们,名曰“三节祠”。

《充军云南》结束语

六百年前明朝洪武年间轰轰烈烈的南征、移民、充军、商屯致使入滇汉民超过了百万,汉族一跃成为云南的主体民族,中原文化全面切入云南,自古蛮荒的云南不再蛮荒,云南的社会从此得到了相对的稳定和发展直至今天。

云南汉民念念不忘他们的祖籍南京,非常想知道他们的始祖在当年万里徙滇的具体情形以及入滇之后六百多年生息繁衍的历程。本讲题若能对云南汉民父老兄弟姊妹解开以上问题的一些谜底也就聊以自慰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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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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