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工业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借鉴和仿效英国的发展道路和技术经验，并很快根据本国的情况实现了生产和管理的创新。“当19世纪美国开始工业化的时候，它是踏上了一条大不列颠早已指明的道路。”^[1]英国的工业革命是以棉纺织业为突破口，引发其他领域的连锁变革、从而实现从手工工业向机器大工业的转变。美国工业化的突破口也发生在棉纺织领域，棉纺织工业的发展引发了工厂制度的革命，美国不仅率先在棉纺织业中建立了现代意义的工厂制生产模式——沃尔瑟姆制，而且还最早从法律上确立了公司的法人地位。虽然殖民地时期冶铁和造船工业都达到了相当的规模，也曾经为殖民地带来了客观的经济收入，但这两个行业都没有能够率先实现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的突破。

1789年，塞缪尔·斯莱特突破英国的限制，移民到美国，并于次年在当地富商布朗家族的资助下在罗得岛成功地建立了阿克赖特式的水利纺纱厂，这一事件成为了美国工业化开始的标志。由于“斯莱特成功地将阿克赖特棉纺织技术应用于美国，从而使得他成为这一技术的首要传播者”^[2]。在这以前，美国的一些商人都曾经尝试过英国的方式，如约翰·尼科尔森家族和卡伯特家族，但都没有取得成功。到1790年，英国有240万枚纱锭，而美国只有2000枚。^[3]当时美国工业发展所面临的主要局限是缺少经验，缺乏有技术的经理、技工和机械师，新机器匮缺，效率低下。^[4]英国对于技术输出一直采取限制政策，在1825年以前，英国禁止工匠迁移海外，而对纺织图纸的限制一直持续到1842年。^[5]

斯莱特式的纺纱厂并没有实现生产和技术上的突破，仍然采取合伙公司的形式，实行家庭雇佣制，大量使用童工。而且斯莱特式的纺纱厂所生产的产品成本也比英国为高。“在1790年后的25年内，美国的棉布业是一个勉强得以维持的生产部门。”^[6]从1790到1804年，只有4家棉纺纱厂建成;到1808年，总共也只有17家。虽然1807年美国实行禁运后，由于预计到市场需求的增大，美国又有27家纺纱厂在两年内建成。但直到1810年，棉纺纱厂所生产的棉布仍然没有占领美国的棉布市场。这一年，纺纱厂里面用手工织成的80.1万码布匹仅占当年家庭手工生产的1490万码布的5%。^[7]但是，斯莱特纺纱厂的设立标志着美国工业发展的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而普罗维登斯也因此而成为美国纺织业的摇篮。

如果说斯莱特的纺纱厂还是美国人在笨手笨脚地模仿英国的生产经验的话，那么，1814年，洛厄尔纺纱厂的建立则标志着美国人从模仿中走向了创新。洛厄尔的故事已经广为人知，他原是从事航运业的波士顿商人，利用到英国养病的时间到曼彻斯特去“极其仔细地观察着工厂的结构和操作过程，然后隐蔽在旅馆房间里绘制工厂和机器的详图，并把图样偷运出境”^[8]。洛厄尔回到美国后创建了波士顿制造公司。该公司在马萨诸塞的沃尔瑟姆建立了纺织厂，这是世界上第一家真正意义的现代工厂，它成功地把几个生产流程集中到一个工厂内利用机器完成。“从全世界的角度来看，沃尔瑟姆工厂最了不起的一点并非在于它1814年确实开了工，而在于它那道理极简单明白的改革——仅仅把原有的工序加以组合。”^[9]

具体来说，沃尔瑟姆制度同以前的生产存在着如下的区别：(1) 在此以前，棉纺和织布是两个分离的环节，斯莱特纺纱厂里的棉纱要靠手工织成棉布，而沃尔瑟姆的工厂则首次使用机器将纺、织、染等生产程序融为一体。“当生产过程需要专有的知识和技术能力时，企业家便有可能将生产的各个不同环节集中在一个屋檐下来进行，于是便创造了工厂。”^[10]后来为了修理机器，洛厄尔的纺织厂又建立了机器工厂，实现了自己在厂内对机器的设计、制造和维修，从而迈出了机械化工厂制生产的第一步。(2) 沃尔瑟姆工厂所使用的工人不再是英国流行而后被斯莱特所引用的那种依靠附近农村的童工进行兼职的家庭雇佣制，而是从新英格兰各地招募来的全职女工，工厂除了为单身提供宿舍外，还提供家庭住房和其他服务。工人们按照严格的时间进行作息，每月固定发放工资。(3) 洛厄尔的工厂依靠梅里马克河的水流作为动力，转动纺织机器。为了能够提供足够大的动力，为洛厄尔出资的波士顿制造公司不仅买下了当地运河公司的产权，还修建了大坝。洛厄尔逐渐发展成为美国的“第一个规划的工业城市”。^[11](4) 与以前合伙制的特权公司不同，沃尔瑟姆工厂是第一家法人公司(corporate)。洛厄尔的工厂实行股份集资，委托沃德公司代理销售，并支付1%的佣金。

沃尔瑟姆制度最终实现了从手工工场到现代工厂制度的转变。洛厄尔纺织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生产的垂直合并和生产流程的机械化带来了劳动生产率的极大提高，从1820—1832年，每年提高6.5%。”^[12]1816年，洛厄尔工厂的销售额达到23628美元(全面投产第一年);1820年，260658元。1821年，工厂总资本达到60万元，纱锭8000个，产量180万码。^[13]沃尔瑟姆制度的成功主要是得益于以下三点：“有效的社会融资渠道;在新的工业生产过程中能够获得技术娴熟的管理人员和技工;一套完整的便利于快速形成众多工厂和进行高效管理的商业计划。”^[14]

生产技术的创新推动了纺织业的迅猛发展，从而使它成为战前美国最重要的制造业。根据1832年麦克莱恩报告显示，在当时106家资产超过10万的产业中，有88家是棉纺企业;而在雇工超过250人的36家工厂中，有31家是棉纺织厂。^[15]1860年，棉纺织业雇工总数达到122028人，总投资98585000美元;平均每厂雇工112人，投资90362美元。^[16]从价值和产量上看，美国纺织业在1820—1860年间共增长了62倍。

毫无疑问，美国的棉纺织工业是19世纪前半期最重要的制造业，对于其他工业的发展具有积极的示范和推动作用。1830年，第一家采用沃尔瑟姆制的毛纺织工厂开业。不仅如此，“从织布厂和纺织机械厂走出来的那些人为美国的工业革命提供了大部分的工具和机械。因为这些厂子和商店不仅直接催生了机械工具和蒸汽工业，还有一大批其他的金属制造工业。19世纪早期，纺织机械工业在塑造美国金属加工技术方面所发挥的作用是至为关键的”^[17]。纺织机械制造是内战前美国最重要的机械制造工业。另外，纺织工业的发展还增加了对能源和动力的需求。虽然纺织工业不是最早使用蒸汽机的部门，但随着纺织工业的发展，水力驱动的局限越来越大，1828年，斯莱特在普罗维登斯建立了第一家以蒸汽为动力的纺织工厂。随后，蒸汽动力逐渐在各纺织厂推广开来。

以棉纺织业的发展为契机，美国经济在19世纪上半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到1860年，美国全国制造业的总增加值已经达到8.54亿美元。10个最大的制造业部门按照产值依次是棉纺织、木材加工、鞋类、冶铁、制衣、面粉加工、机器制造、皮革、毛织品和马车制造。根据罗伯特·高曼(Robert Gallman)的研究，按照当时的价格计算，到1859年，美国各大部类按照产值占全国经济总值的比例依次是：农业，58.1%;制造业，31.7%;建筑业，8.9%;采矿业，1.3%。^[18]虽然农业仍然占国民经济产值的半数以上，但工业已经占到了1/3，美国已经成为一个资本主义世界中一个重要的工业强国。

[1] 内森·罗森堡:《技术与美国经济的增长》(Nathan Rosenberg, Technology and American Economic Growth),纽约1972年版,第59页。
[2] 戴伟·R.迈耶:《美国工业化的起源》(David R. Meyer, The Roots of American Industrialization),巴尔的摩2003年版,第93页。
[3] 同上书,第90页。
[4] 古蒂斯·P.纳塔尔斯:《国民经济的形成1775—1815》,第125页。
[5] M.M.波斯坦、H.J.哈巴库克主编:《剑桥欧洲经济史》,第6卷,第355页。
[6] 冈德森:《美国经济史新编》,第219页。
[7] 戴伟·R.迈耶:《美国工业化的起源》,第95页。
[8] 冈德森:《美国经济史新编》,第219页。
[9] 丹尼尔·布尔斯廷:《美国人:建国的历程》,第37页。
[10] M.M.波斯坦、H.J.哈巴库克主编:《剑桥欧洲经济史》,第5卷,第425页。
[11] 里亚·格林菲尔德:《资本主义精神:民族主义与经济增长》,第535—536页。
[12] 戴伟·R.迈耶:《美国工业化的起源》,第237页。
[13] 同上书,第119页。
[14] 同上书,第246页。
[15] 西德尼·拉特纳等:《美国经济的演变》,第189页。
[16] 戴伟·R.迈耶:《美国工业化的起源》,第239—240页。
[17] 道格拉斯·诺思:《美国的经济增长1790—1860》,第162页。
[18] 罗伯特·威廉·福格尔:《铁路与美国经济的增长:经济史论文集》,第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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