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严重打击

我就这样失望地离开孟买，回到拉杰果德找了一间办公室开始执业。生意开始有点起色，每个月替人写诉愿书或诉状的收入约三百卢比，只是这份工作是靠熟人关系得来的，跟我本身能力无关，因我哥哥合伙人的业务已颇有根基，他那边所有真正重要（或他认为重要的）诉愿书都交由大律师处理，至于那些比较出不起钱的客户，才由我替他们撰写诉愿书。

我得承认，当初我在孟买坚持不给佣金回扣的原则，回到拉杰果德已无法再遵守。人家告诉我这两种情况不同，在孟买，佣金是给中介人，但在这里是给发案子给你的律师。唯一相同的是，不管是孟买还是本地的出庭律师，所收取的费用一部分得当作佣金给出去。我哥哥的说法让我难以反驳，他说：“你看，我跟另一名律师合伙，我接到案子一定会尽量把你能处理的案件转给你，如果你不肯付佣金给我的合伙人，你会让我很没面子。既然我们是合伙共事，你收的费用算我们共同的收入，我自然可以拿一份，但我的合伙人怎么办？如果同一件案子他给了别的律师，他不就可以拿到佣金了吗？”他这番话说动了我，我想如果真要当一名律师，就不能在佣金这事上太坚守原则。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或者讲得更白一点，我是这样骗过自己的。不过容我补充一句，除了上述的佣金外，我记得不曾给过任何其他形式的佣金。

那时我的收入已可维持基本开销，但就在这时候我遭逢人生第一次打击。之前我就听说过英国官员的气焰，但直到那时我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

博尔本德尔地区已故的伦纳萨希伯王公即位前，我哥曾担任他的秘书及顾问。这时突然有人告发他在担任顾问时给予错误的建议，事情闹到执行官那里，而这位执行官一向对我哥有成见。我在英国就认识这名执行官，他对我倒是相当友善，我哥便想我可以善用这个友好关系，替他说情，改变执行官对他的印象。我不喜欢这项提议，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利用在英国结交的一点点交情就去帮忙游说。如果我哥真的犯了错，我出面说情又有何用？如果他没犯错，他便应该坦然无畏地循正当程序递请愿书，面对最后的结果。但我哥不赞成这做法，他说：“你不懂，在卡提瓦德的做法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这个世界。在这里做什么事都要靠关系，你是我弟弟，明明可以替我跟认识的官员说句好话却不肯，这样是逃避责任，是不对的。”

我没办法拒绝，因此尽管满心不情愿，我还是去找了这位官员。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与他会面，也知道这样做有损自尊，但我还是想办法跟他约了会面时间，对方也同意。我提醒他我们是旧识，但我很快就看出来在卡提瓦德的情况跟我当初在英国时大不相同，一个官员休假时跟上班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执行官点头表示认得我，但他听到我提醒过去相识的事，态度转趋僵硬，他眉目间的神情像是在说：“你来这里该不是想要利用这点交情吧？”不管怎样，我还是开口说明来意。这官老爷不耐烦说道：“你哥喜欢玩弄权谋，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没空。如果你哥有话要说，叫他循正常途径讲。”这话说得很白，也理所当然。然而替自己亲人着想的自私之心蒙蔽我的理智，我继续往下说，这位执行官站起身来说：“你现在就出去。”

我说：“请听我说完吧。”结果他更生气，于是唤来他的听差，要他送我出去。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离开时，听差已经进来把手放在我肩上，半强迫地把我推出去。

执行官跟听差都不在了，我也只得离开，但觉得烦躁又恼怒，于是立即写了张纸条送过去，大意如下：“你污辱了我，你命令听差推我出去，这是暴力行为；你若不道歉，我一定会告你到底。”

这位官员的传信人马上送来回复：“是你对我无礼。我要求你离开，但你不肯走。我别无选择，只能命令听差请你出去。但即使他已经请你出去，你还是不肯走，他只好使点力气送你离开。如果你要告我，请便。”

我把这回条放进口袋，垂头丧气地回家，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哥。他看起来很难过，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告他，于是他去问那群律师朋友的意见。费罗杰夏·密赫塔爵士那时刚好因为要处理一件手边的案子，从孟买来到拉杰果德，但像我这样初出茅庐的律师怎么敢去找他？于是我托一名与他相熟的律师，把我这案子的书面文件转交给他，请他给点意见。他的回复是：“告诉甘地，这种事印度本国律师跟出庭律师都会常碰到，他才刚从英国回来，满怀热血，还没见识过英国官员。如果他在这里可以赚到钱，日子过得还不错的话，叫他把纸条撕掉，忍一忍就算了。他去告也不会有结果的，还很可能断送自己的前途。他根本还不了解人生的真相。”

这项劝告像毒药一样苦，但我也只得吞下。我吞下这耻辱，却也从中获益。我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绝不再让自己站在这样错误的立场，我再也不要这样利用友谊。”从那时起，我始终坚持这项决心，从未违背过。这次打击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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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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