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威胁吗？

我离开浦那后，前往拉杰果德及博尔本德尔探望我二哥的遗孀及一些亲戚。

我在南非推动非暴力抵抗运动时改变了衣着风格，尽量穿得像契约工人一样；到了英国，只有在室内才那么穿。在孟买上岸时，我穿着一身卡提瓦德的服装，包括衬衫、及地的腰布、大衣，围着白头巾，全是以印度织布制成。但因为我是从孟买搭三等车厢，我想围头巾穿大衣会很不方便，于是脱下来，另外花了约八安那币买了一顶克什米尔帽。穿成这样，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我是穷人。

那时正值瘟疫盛行，火车到了维兰冈还是瓦德湾时，三等车厢的旅客得接受身体检查，我有点轻微发烧。检查员要我到了拉杰果德后，跟医务长报告情况，也记下我的名字。

或许有人曾对外表示我会经过瓦德湾，因此到了那一站，有位名叫莫提拉尔的知名公共活动者来找我。他也是一位裁缝师。莫提拉尔告诉我维兰冈海关的种种繁琐规定，那些规定对火车乘客而言是一种折磨。我因为发烧不大想讲话，只简单问了一句，希望赶快结束这场对话：“你准备好要坐牢了吗？”

我本来以为莫提拉尔是个轻率的年轻人，说话不经大脑，但其实不是。他显然经过一番思考才说出这些话。他坚定地回答我：“只要你愿意领导我们，我们不怕进监牢。我们是卡提瓦德人，应该有优先要求的权利。当然我们不是要你现在留下来，但请你答应我们于回程时务必在这里停留几天。你若看到我们的年轻人的精神及作为，一定会很高兴，而且只要你号召，我们势必群起响应。”

莫提拉尔引起了我的注意，而他的同志在旁赞美他：“我们这位朋友只是个裁缝，但他是非常专业的裁缝，每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赚到十五卢比，那是他维持生活的必须花费，所以他一天只工作一小时，其他时间都投入在公众活动了。他领导我们，我们才了解自己接受的教育有多么不足。”

稍后我跟莫提拉尔开始密切接触，发现旁人对他的赞美绝非过誉。他每个月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到新近成立的学院里教小朋友裁缝，也为学院做一些缝纫工作。他天天都会向我提及维兰冈带给旅客的不便，显然他已忍无可忍。后来他因为一场急病英年早逝，瓦德湾的公众事业少了他而大受影响。

回头说瘟疫的事。我回到拉杰果德第二天就向医务长报到，那边的人都认识我。医生感到不好意思，觉得那名检查员很可恶。其实这是不必要的，那名检查员只是尽本分，毕竟他不认得我，而且就算认得我，也不应当有别的做法。医务长不让我再去找他，执意要派检查员来看我。

疫病流行时期，出于卫生考虑，检查三等车厢的旅客有其必要。若有大人物选择搭乘三等车厢，不论其地位多崇高，都应当自动服从一般贫苦阶层必须接受的规定。官员们必须公正不阿才行。我的经验是，官员们很少把三等车厢乘客当同胞看待，而是把他们看成羊群。对他们说话时态度轻蔑，不允许回嘴或争论。三等车厢乘客必须像奴仆一样听从官员的话，后者则不分青红皂白地折磨或为难他们，非得捉弄够了才肯把票卖给他们，他们因此经常赶不上火车。这一切我都亲眼所见。除非受过教育者或有钱人肯自愿接受上述待遇，也搭三等车，拒绝享受这些人享受不到的待遇，而且不单愿意承受这些辛苦、无礼与不公平，还愿意为改革制度而努力，否则改革不可能成功。

我在卡提瓦德时，走到哪都听见人们对维兰冈海关的抱怨。于是我想起威灵顿勋爵的承诺，马上决定去找他。我搜集也阅读了这方面的资料，确定抱怨背后确有充分的理由，开始写信给孟买政府。我拜访了勋爵的私人秘书，表示希望能与勋爵会面，他倒是表示同情，但却把责任推到德里当地政府身上。这名秘书说：“假如海关归我们管，我们早就把那重重封锁的警戒线给撤了。你应该去找印度政府。”

于是我与印度政府通信，但除了收到回复说“信已收到”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有机会见到切尔姆斯福德勋爵，这件事才得到处理。我把事实告诉勋爵，他感到十分讶异，表示完全不知有这种情况。他耐心听我说完，当下就打电话调阅当地海关的文件，还表示若有关单位无法提出合理的解释或说明，就会撤掉封锁线。数天后，我在报上读到维兰冈海关封锁线已经撤掉。

我将这次事件视为非暴力抵抗运动在印度初试啼声。先前我与孟买政府的秘书见面时，他当面表示不同意我在卡提瓦德当地一场演讲中提到的非暴力主义的概念。

他问我：“这难道不是威胁吗？你觉得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会屈服于威胁吗？”

我的回答是：“这绝不是威胁，而是在教育人民。我的责任是让人们知道：生活中有任何不满，都能通过合法的方式解决。一个国家若想自立，就该知道所有争取自由的方式及手段，通常最后会诉诸暴力。但是非暴力抵抗却是完全不涉及暴力的武器，我觉得我有责任向民众说明其做法及限制。我从不怀疑英国政府是个有力的政府，但我也相信非暴力抵抗是达成自治的办法。”

这位聪明的秘书点点头说：“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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