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贝拿勒斯

这趟旅程从加尔各答开始，目的地是拉杰果德。我打算沿路在贝拿勒斯、阿格拉、斋浦尔及巴伦布尔短暂停留，但没有多余时间到其他城市。我打算在上述城市都只待一天，除了巴伦布尔。我就像普通的朝圣客一样，入住安置旅客的宗教学校。就我记忆所及，包括车资在内，我这趟旅行只花了三十一卢比。

搭乘三等车厢旅行时，我多半搭普通车而不搭邮车，因为我知道邮车比较挤，车资也较贵。

三等车厢和过去一样脏，铺位的安排也一样乱糟糟。或许现今稍微好一些，不过以头等车厢与三等车厢票价的差异来看，这两种车厢的设施实在不该如此悬殊。三等车厢的乘客被当成羊群，受到的待遇也与羊只差不多。我在欧洲多半也都搭乘三等车厢（只有一次搭乘头等车厢，是为了想看看头等车厢的情况），但欧洲的三等车厢与头等车厢差别不大。在南非，搭乘三等车厢的多半是黑人，但就连南非的三等车厢也比印度的好。南非某些地区的三等车厢设有卧铺，座椅上也有坐垫，而且卧铺是有名额限制的，以免过度拥挤。至于这里，我发现所谓“限额”其实经常形同虚设。

铁路当局根本不关心三等车厢的乘客是否舒适，加上乘客本身不爱干净又不替他人着想，因此注重洁净的三等车厢乘客都将旅程视为畏途。三等车厢乘客的不良习惯包括随处乱丢垃圾、随意抽烟、嚼食槟榔与烟叶、随地吐痰、吵闹、说脏话，丝毫不顾同车乘客的感受。在一九〇二年搭乘三等车厢的经验与一九一五至一九一九年间搭乘的感觉没有不同。

我想只有一种方法能补救这般恶劣的情况，那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国民都应当搭乘三等车厢，以改正乘客的习惯，并且为了不让铁路局懈怠，只要见到需要改正之处，就应该写信去抱怨。另外，只要看见有人犯规，不论是为了一己舒适而制造脏乱之人或违法贿赂之人，一律不予容忍。我相信只要能做到这几点，一定能有相当改善。

我在一九一八至一九一九年间生了一场大病，让我不得不放弃搭乘三等车厢旅行，如今想来依旧让我耿耿于怀、羞愧难安，尤其是提升三等车厢乘客的待遇，当时已经积极展开倡导，而且颇有进展。搭乘铁路或轮船的乘客所承受的不便与痛苦，加上乘客本身的坏习惯，以及政府为了方便外贸而给予外国乘客过多的便利，全部都是值得探讨的议题，最好能有一两位有志之士倾毕生之力加以改革。

不过，三等车厢乘客的问题，就先讨论到此，接下来我要分享在贝拿勒斯的所见所闻。我抵达时是早上，决定要找个“潘答”（婆罗门和尚），住进他家。我甫下火车，便有许多婆罗门围上来，我从中选了一名看来比较干净、性格比较好的，后来证明我的选择很正确。他在家里的院子养了一头母牛，让我住在他家楼上。依照习俗，我到恒河斋沐之前不能进食，因此这位潘答便着手替我筹备。我事先告诉过他，我至多只能给他一卢比四安那的谢礼，因此他在替我预备时要记得这一点。

这名潘答爽快同意了。他说：“到这里来的信徒不论贫富，我们提供的服务都一样。至于得到多少谢礼，是依信徒的意愿及能力来决定。”我观察这位潘答，发现他替我服务时完全按照礼数，毫不马虎。“普驾”到中午十二点便结束，然后我去了毗湿奴庙参拜，但那里的景象却让我痛心难过。我于一八九一年在孟买执业当律师时，曾在梵协会听过一场叫作“到迦尸国去朝圣”的演说，因此我早有面对失望的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实景，令我更加失望。

通往庙宇的走道狭窄湿滑，完全没有静谧的气氛。嗡嗡成群的苍蝇、嘈杂的小贩叫卖声，都与信徒香客的喧哗交织成一片，令人难以忍受。

我原本期待这里会是个适合冥想、有助于与神交流的地方，但是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氛围，信徒只能往自己的内心寻找静谧。我确实看见虔诚的僧尼全心冥想，无视外在环境，但对于庙宇的住持或管理单位来说，这实在没什么好夸口的。住持理应维持庙宇的纯净、舒适、平和，无论肉眼可及的环境或是道德层次皆然，但这座庙宇显然变成了市集，到处是漫天开价的小贩兜售着各式点心和玩具。

走近正殿时，我发现门口有一大丛已经凋零并发出难闻气味的花朵，地板虽然是以高级大理石铺成，却被缺乏美学感受的信徒们彻底破坏了，造价昂贵的华美大理石地板如今灰尘处处。

我走近知识之井，试图找寻神明的踪迹未果，因此心情不佳。知识井周围也很肮脏，让我无心布施，所以只给了一个饼。负责的潘答气坏了，直接把这饼丢开，对着我咒骂：“这样污辱我们！你会下地狱！”

我并不动怒，回答他说：“您要知道，无论我未来的命运如何，您这种阶层的人都不该说这种话。这饼你要就拿去，不然就连这个也没有。”

他说：“你走！我才不稀罕这个饼。”说完后又是一串咒骂。

我捡起饼，转身走开，心里正高兴婆罗门不要这块饼，让我省了下来。不过住持不肯让到手的饼白白溜走，又把我叫回去，说：“好吧，这饼就留下，我不能跟你一样小气，要是我不收这块饼，对你也不好，是吧？”

我把饼默默递给他，叹了一口气之后就离开了。

那次之后，我又去了两次毗湿奴庙，不过当时我已为盛名所累，人们称我为“圣雄”（Mahatma，意为伟大的灵魂），我便不再有机会经历上述情景。人们竞相参拜我，不让我有机会参拜这座庙宇。“圣雄”的苦恼只有自己明白，而庙宇的脏污和噪音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有人怀疑神的无边慈悲，那最好让他到这几处圣地瞧瞧，看看有多少虚伪与不敬的宗教打着瑜珈王至高无上的名号而行。他很早以前便说过：“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业报的法则无法规避、无所遁逃，因此神明无须插手。他立下法则之后，便飘然退隐而去。

参拜过毗湿奴庙之后，我前往拜访贝赞特女士，听说她刚从一场大病中复原。我请人通报我的名字，她很快便出来见我。我只是想向她致意，于是我说：“我知道您的身体尚未痊愈，我只是想表达对您的敬意。您还没康复却愿意见我，我由衷感谢，不敢再耽误您的时间。”

说完后我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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