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特法案与一件进退两难的事

医生及朋友们都劝我搬到马特朗去休养，于是我便搬了过去。但是那里的水质极硬，让我很不舒服。由于我先前不断下痢，肛门变得十分脆弱，而且因为有伤口，每回大解时总是痛苦异常。现在只要一想到吃，我就心生恐惧。在马特朗住不到一星期之后，我便飞也似地逃离那里。班克自告奋勇看护我的身体，力劝我去看德拉尔医师，于是我们请他来看病，他当机立断的能力让我相当折服。

他说：“除非你肯喝牛奶，否则我也无能为力。若你还肯注射铁剂与砷剂，我可担保你的身体会变得更好。”

我说：“我愿意让你注射，但是喝牛奶可就不行，我发过誓不喝牛奶。”

医生问：“你到底发了什么誓？”

我把缘由告诉他，因为我看过挤牛奶的过程，所以非常排斥饮用牛奶，于是立誓不喝。更何况我一向认为牛奶不是给人类喝的，因此我完全戒绝牛奶。我与医师交谈时，卡丝特贝一直站在床边听着。她插嘴问：“如果改喝羊奶，你应该就不会反对了吧？”

医师立刻抓紧机会说：“如果你肯喝羊奶，我觉得也可以。”

我只好屈服。我想继续非暴力抵抗运动，这念头让我的求生意志变得强烈，因此我答应只依照字面遵守誓约，誓言的真正精神也顾不得了。我立誓时心里想着不该喝母牛的奶，此誓言自然应普及其他一切动物，何况我认为奶类不是人类自然的食物，饮用就是不对的。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同意了喝羊奶。想活下去的意志战胜了秉持真理的精神，于是真理的信徒只好为了非暴力运动牺牲神圣的理想。即使到现在，这件事仍不时在我心里萦绕，让我感到悔恨。我经常在思考是否不要再喝羊奶，但是为人民服务的欲望紧紧攫着我，是我最难以言宣的诱惑。

饮食实验对我来说极为重要，因它是我追寻非暴力目标的一部分。饮食上的种种实验带给我舒畅喜悦，但是喝羊奶之所以令我烦恼，并不是从不杀生的观点来看，而是从真理的观点来看，喝了羊奶无异破了誓约。我认为比起不杀生、不使用暴力的理想，我对真理的理想了解得更为透彻。我从经验得知，一旦放弃真理，我将永远无法解决非暴力的谜团。实现真理的理想在于遵守誓言时不仅能做到字面上的要求，还必须符合其精神。以这件事来说，我违背了誓言的精神，仅仅服从字面的要求，这令我痛苦不堪。我虽然明白这一点，却看不清我眼前的道路。换一种说法，也许是我没有勇气走向眼前的道路。这两者指的是同一件事，因为心存怀疑就表示缺乏信念，至少是信念不够坚定。于是我日夜祈祷：“神啊！赐给我信仰吧！”

在我开始喝羊奶之后，德拉尔医师替我动了肛门清疮的手术，手术十分成功。术后静养那段时间，我又充满继续活下去的欲望，特别是神已为我安排好该做的事。

我正准备开始休养，就在报上看到罗拉特委员会的报告，那时才刚刚出版。班克与索巴尼来找我，劝我尽快对此事采取行动。一个月之后，我前往艾哈迈达巴德，把心里的忧虑全都告诉了维拉白，他几乎天天来探望我。我对他说：“我们必须行动才行。”他反问我：“但是情况如此，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我回答他：“就算只能找到几个人签署，而且法案因为我们的反对而通过，我们还是应该立刻进行非暴力抵抗运动。要不是我现在只能躺着休息，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抗争到底，等待其他人加入。但是依我现在的情况，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办到。”

这次商议的结果，是先把与我保有联系的人找来，进行一场小型会议。照我看来，罗拉特委员会报告上的证据无法支持提出的建议，任何有自尊的人都无法接受他们的说法。

最后我们在学院里召开了这场会议，参加者不到十位。就我印象所及，除了维拉白之外，只有娜都、霍奈曼、如今已故的索巴尼、班克及安娜苏雅等等。非暴力抵抗宣言在会上起草，在场的所有人都签了名。那段时间我并未担任任何刊物的编辑，但我有时会通过报纸发表见解，这次也不例外。班克非常热心参与这次的活动，我头一次发现他有很强的组织能力，而且做事有始有终。

若要目前各个组织实行非暴力抵抗这项新式武器，恐怕还不可行，因此我们决定另外设立“非暴力抵抗大会”。由于大会的主要会员均来自孟买，因此总部也设在那里。我们吸引许多人在宣言上签名，并且发行公报，到处举行集会。如火如荼的态势，就如同当年的凯达运动。

我担任非暴力抵抗大会主席，但是不久后我就发现，我与大会中其他知识分子很难达成共识。我对于使用古吉拉特语的坚持，以及其他某些做事方法，都让他们感到忧虑又困窘。不过我还是要给他们应有的肯定，大多数人都十分宽容，迁就我独特的作风。

但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大会恐无法维持太久，因为我看得出某些人并不喜欢我所强调的真理及非暴力主张。无论如何，活动初期的声势相当浩大，而且发展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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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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