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扬·赫姆昌德拉
那个时候,那罗扬·赫姆昌德拉来到了英国。我听说他是一位作家,我和他在服务于印度协会的曼宁小姐家中碰面。曼宁小姐知道我不善社交,每次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旁,除非有人先跟我攀谈。她把我介绍给赫姆昌德拉,他不会说英语,穿着也很怪异——松垮的裤子、皱巴巴脏兮兮的咖啡色外套,一派帕西人风格,他也不系领带,戴着有流苏的羊毛帽,蓄着一把长胡子。
他个子不高,骨架很小,圆脸上有罹患天花留下的瘢痕,鼻子不算尖也不算太扁。说话时常用手顺那把胡子。
在这么时髦的社交场合里,像他这样相貌奇特、穿着古怪,势必无人理睬。
我跟他说:“我常听人谈起您。我也读过您一些文章,如果您愿意来我的住处做客,我会非常高兴。”
赫姆昌德拉声音粗嘎,微笑回道:“是,你住在哪里?”
“商店街。”
“那我们可是邻居呢。我想学英语,你能教我吗?”
“只要是我会的东西,我都愿意教您,而且会竭尽全力。如果您觉得可以,我可以去您那里。”
“不、不,我去找你。我还会带一本翻译练习簿去。”于是我们定下时间,没多久就变成好友了。
赫姆昌德拉完全不知文法为何物,他以为“马”是动词,而“跑”是名词。我还记得许多其他有趣的例子。但他毫不气馁,对于我具备一些文法常识也不表示惊叹,显然他觉得不懂文法也没什么好羞愧的。
他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告诉我:“我不像你上过学,也不觉得要先学文法才能说话。你会孟加拉国语吗?我去过孟加拉国旅行,会说那边的话。是我把泰戈尔的作品介绍给古吉拉特人认识,我还希望把许多其他语言的作品翻成古吉拉特语。我翻译时并不是逐字逐句翻,只有真正表达出作品的精神,我才觉得满意。其他人若是具备更多知识,或许未来可以做得更好,不过我很满意自己没有太过依赖文法,就完成这么多工作。我会马拉地语、印度语、孟加拉国语,现在我开始学英语。我想要扩充字汇量。你以为我的野心仅止于此吗?并不是,我还想去法国,学会法语,听说法国文学包罗万象。我还要去德国,到那里学德语。”如此这般,他滔滔不绝说着。他对学习新语言、到世界各国旅行的野心十分惊人。
“那你也会去美国了?”
“当然。我怎么能够不看看新世界就回印度?”
“但你要去哪里筹旅费?”
“我要钱做什么?我又不像你是个崇尚时髦的人,对我来说,只要有可堪温饱的食物、足以蔽体的衣服就够了。我写书赚的、加上朋友资助的钱就很够了。我旅行都坐三等舱,以后我也要搭船去美国。”
赫姆昌德拉非常特别,为人单纯又坦白。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丁点骄傲——只除了对自己写作能力自信过头,有点不切实际。
我们天天见面,发现彼此有不少想法与行为相当接近。我们都吃素,所以常一起共进午餐。那时我一周只花十七先令,常自己煮饭。有时我会去他住处,有时他来我这里。我煮的食物偏英国风,但他非印度菜不欢,每餐都得喝豆子汤,但我却煮红萝卜汤,他就觉得我的品味实在太差。有次他不知从哪拿到绿豆,煮好了拿到我那里。我吃得很高兴,从此以后我们两个常常轮流煮东西一起吃,我会把煮好的美食端到他那里去,他也会煮好食物后端过来跟我分享。
那时曼宁主教的名气已非常响亮,一场码头工人的罢工行动在他与约翰·伯恩斯的努力下提前结束,我告诉赫姆昌德拉,英国首相狄斯雷利赞扬曼宁主教的单纯,他说:“那我一定要跟这位贤哲见面。”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要怎么见到他?”
“嗯,我有办法。你先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他,告诉他我是个作家,想当面恭贺他在人道方面的成就,然后说因为我不懂英语,你会跟我一起去,替我翻译。”
我于是照这意思写了一封信给枢机主教。两三天后就收到主教的回复,定下会面日期,我们两个一道去见主教。我穿上平常外出拜访的西装,赫姆昌德拉也一样,穿上平时常穿的外套跟裤子。看他这样穿,我取笑了一番,但他毫不以为意,反而笑我:“你们文明人都是胆小鬼啊!伟大的人从不以外表论断人,他们关注的是一个人的心。”
我们进入主教的宅邸。才刚坐下,一名瘦高的老年绅士便走出来,跟我们握手,赫姆昌德拉这么向主教问候:“我不想占用您太多时间,只是我常听人提起您的事迹,我觉得应该亲自来跟您道谢,感谢您为罢工劳工所做的一切。我一向致力于拜会世上了不起的圣人,所以今天才会来叨扰您。”
当然这段话是以古吉拉特语说的,我以英语传达。
主教回答道:“我很高兴见到你们,希望你们在伦敦一切顺心,能多跟这里的人们相处。上帝保佑你们。”
主教说着便站起身来跟我们道别。
有一次赫姆昌德拉去我那里,上身穿了件衬衫,下半身缠了条腰布。好心的女房东开了门,惊慌地跑到我房间——她是我新住处的女房东,先前没见过赫姆昌德拉——说道:“有个怪人来找你。”我走到门边,看到赫姆昌德拉十分惊讶,简直是震惊,不过他一派泰然自若,像平日那样对我微笑。
“街上的小孩看到你没嘲笑你吗?”
“嗯,他们在后面追我,不过我不理他们,他们就不再烦我了。”
赫姆昌德拉在伦敦待了几个月之后到巴黎去。他开始读法文,翻译法文书。我的法文程度可以替他修稿,所以他把译稿寄给我读。我想他的作品不能看作是翻译,而是传达了原作精神。
最后他如愿前往美国,费尽千辛万苦才拿到一张没有舱位的船票。他在美国时,有次上街也是只穿着衬衫,下身裹一条腰布,结果因“衣衫不整”遭到起诉,我记得后来是无罪获释。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与甘地于1931年在瑞士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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