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来敲门

募兵几乎使我累垮。那段时间我多半吃花生酱及柠檬，我知道吃太多花生酱对健康有害，但我还是多吃了，结果因此一再腹泻。我不以为意，那天傍晚还到学院去。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要去看看。我认为饿一顿应该会让状况好转，于是我隔天早餐没吃，果然觉得精神好了些。不过我知道若想完全康复，我就得继续断食，而且就算要进食，也只能喝果汁。

那天有个庆典，尽管我已先告知妻子我不吃午餐，她还是劝我进食，我也就听了她的话。因为我立誓不喝牛奶或任何奶制品，她特别为我准备了甜麦粥，上面淋了一些油，还有一碗豆汤。这些都是我向来爱吃的，于是通通吃了，因为既可讨好妻子，也能满足自己的食欲。殊不知魔鬼正在等待机会，我把午餐吃得一点都不剩，正好让死神有可乘之机。吃完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开始严重腹泻。

当天傍晚，我得回到纳底艾德。我十分艰难地走到距离仅一英里外的萨柏默谛车站。维拉白在艾哈迈达巴德与我会合，他看出我不舒服，但我不让他知道这痛有多么不堪忍受。

十点左右，我们回到纳底艾德。我们位于安纳萨斯朗的总部距离车站只有半英里远，但是对我来说就像十英里那么长。我勉强走回总部，但是肚子绞痛得更厉害，我无法再走到一段距离以外的厕所，便请人在隔壁房内放个简易的便器。提这种要求让我觉得相当羞愧，但是也没办法。富尔昌律师立刻拿了一个便器给我，所有朋友也都十分关切，但是我的痛楚并未因此丝毫减少。我不肯接受治疗也不愿吃药，坚持忍受所有的痛苦，当成对自己愚昧的处罚。我的坚持让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围在我身旁一脸担忧。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我大概拉了三四十次。我又开始断食，这回连果汁都不喝了，事实上也完全没有胃口。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但现在我发现自己软如一摊烂泥，没有半分气力。克努格医师来看我，求我吃药，但是我拒绝了。他又提议替我打一针，我也不愿意。当时我对打针一无所知，拒绝得实在可笑。我以为针筒里的液体是动物的血清，后来才知道是某种植物的汁液，但是为时已晚。我的腹泻一直没停过，让我整个人虚弱无力。我还因此发了高烧，开始胡言乱语，让朋友们更加紧张，陆续请了更多医生来看我。但是面对一个不肯听医生话的病人，他们又能怎么办？

安伯拉尔和他太太一起到纳底艾德来看我。与我的同事们商议之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我移到他的别墅去休养。我想没有人能像我这般幸运，在病中获得如此多关爱与照护，但我还是一直微微发烧，身体也一日比一日虚弱。我开始觉得这病或许永远好不了，可能会要了我的命也说不定。朋友们川流不息地到安伯拉尔的别墅来看我，让我更觉烦躁，催他送我到学院里去休养。最后他拗不过我，只好答应。

我在学院的床上辗转受苦时，维拉白带来了德国战败的消息。官员传话表示已无募兵需求，这确实是个大好消息，让我宽心不少。

这段时间我尝试用水疗法缓解，确有疗效，但身体一直健壮不起来。许多具有医学专业的人纷纷给我建议，但我就是无法接受。两三名医师劝我既然不能喝牛奶，不如喝肉汤，还引用《吠陀经》上的权威话语，也有人建议吃蛋，但是我的回答始终都是一个“不”字。

我的饮食规则并非建立在宗教经典的权威上，而是交织着我的个人生活经验，不需依靠外界的权威。我不想背离原则生活。我对妻子、子女和朋友都严格要求类似的原则，自己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这次生病是我生平卧病时间最长的一次，因此给了我一个绝佳机会，让我审视并试验自己服膺的原则。有天晚上我陷入绝望，觉得自己已经来到死神门前。我派人传话给安娜苏雅，她马上赶来学院。维拉白也带克努格医师来为我诊治，克努格医师搭着我的脉搏说：“你的脉搏很有力，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我看你只是神经衰弱，是极度虚弱造成的。”但我还是半信半疑，一整晚都未阖眼。

翌日早晨我还是活着的，死神并未到来。但我还是摆脱不了可能死去的感觉，于是只要我清醒的时候，便请学院里的人讼读《薄伽梵歌》给我听。当时我已经无法阅读，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即使稍微聊上几句，我的脑袋都会有紧张感，让我觉得了无生趣。我从未像这样只为了生存而活着，生命变得无望，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任由朋友和同事服侍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衰弱下去，觉得痛苦又无助。

正当我躺着等死时，有一天德尔瓦卡医师带了一个怪人来见我。他是马哈拉什特拉人，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他跟我一样是个爱尝试的怪人。他拿了偏方过来，要在我身上试试。他曾经在格兰特医学院读书，课程快修完了，只是没有拿到学位。之后我听说他是梵协会的一员。这位喀尔克律师有自己独特的看法，秉性也很固执，信誓旦旦说冰疗法甚为有用，打算在我身上试试看。我们给他取了“冰医生”的封号。他深信自己发现了一些道理，是一般合格医师所不知的。但我无法相信他的做法，不论是对他或对我来说，实在是非常可惜的事。我不是完全不相信他，我只信一部分，但觉得他太急着下结论。

但不论他的发现是否有价值，我都愿意让他在我身上试验，外敷的试验我无所谓。他的方法是在我全身上下敷冰块，尽管我不能完全肯定他的做法是否具有疗效，但至少在我心中燃起了希望，让我重拾活力。心里的反应很快就影响了身体，让我开始有食欲，而且能够散步五到十分钟。于是他又建议我改变饮食，对我说：“我向你保证，只要吃生鸡蛋，你的体力就会增强。鸡蛋跟牛奶一样是无害的，与肉类不同。你知道有些蛋是不预备孵小鸡的，市面上有卖这种蛋。”但我连不孵鸡的蛋也不打算吃。不过我的身体确实日渐好转，也再度开始关注公众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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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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