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丝特贝的勇气

我的妻子一生中得过三次重病，几乎濒临死亡，每次我都在家里替她治疗直到康复。她第一场大病是在非暴力抵抗运动展开时期，那时她经常出血，一位医生朋友建议她接受开刀治疗，她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她身体虚弱，开刀的医生不敢施以麻醉，因此她遭受莫大的痛苦，所幸手术很成功。我的妻子以无比的勇敢承受了这一切，医生及负责看护的医生太太也对她照顾有加。这是在德班发生的事。后来我在约翰内斯堡有事，医生同意我暂别妻子前往处理，并要我不必担心她。

然而就在几天后，我却接到一封信，信上表示卡丝特贝情况变得不乐观，无法从床上坐起身来，甚至一度昏迷。这医生知道未得我允许，他不能给我妻子喝酒或吃肉，所以他打电话问我，是否能让她喝牛肉汤。我的答复是我不同意，但假如她恢复意识，能够表达意见，可以问她的意思，她想怎么做都可以。这医生说：“但是我不想就这件事征询病人的意见，你还是回来吧。假如你不让我自由决定病人的饮食，尊夫人的性命恕我无法负责。”

当天我便搭火车前往德班，见到医生时，他若无其事地告诉我：“我打电话给你时，已经给尊夫人喝牛肉汤了。”

我说：“医生，这是欺瞒。”

但医生坚定地回答：“医生给病人开药或规划饮食，无所谓欺不欺瞒。我们医生认为若能救活病人，就算欺骗病人或其家属，也是美事一桩。”

我感到非常痛心，但强作镇定。这位医生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个好人。我对他们夫妻只有感谢，不过我不准备容忍他所谓的医疗道德。

我说：“医生，请告诉我现在你准备怎么做。我绝不容许你给我太太吃肉，即使会因此死亡也一样，除非是她自己说要吃肉。”

“你想如何主张你的哲学，我管不着，不过我告诉你，只要你太太在我这里接受治疗，我就有权决定给她吃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只能说抱歉，请你把她带走。我不能看她死在我这里。”

“你的意思是要我马上带她走吗？”

“我什么时候要你马上带她走了？我只是要你给我绝对的自由。如果你能充分授权，我跟我太太会尽一切努力救治她，你完全不必担心她的情况。但如果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你就是在逼我叫你带妻子离开这里。”

我记得那时有个儿子跟在我身边。他也同意我的想法，认为他妈妈不该喝牛肉汤。接着我跟卡丝特贝讨论，但是她的身子太虚弱，完全没办法就这件事表示意见。我尽管相当难受，仍觉得有责任询问她的意见。我告诉她我跟医生之间的对话，她坚定地表示：“我绝对不喝牛肉汤。在这世间生而为人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我宁可死在你怀里，也绝对不让这种东西污染我的身体。”

我请她再考虑一下，告诉她不一定要听我的意见。我跟她举了一些印度教朋友的例子，他们有时候为了医疗效果，也会愿意吃肉喝酒，而且不觉得良心不安。但是她态度坚决，说：“不，请立刻带我离开。”

我虽然很高兴，但是真要带她离开，我内心并非毫无波澜。我告诉医生她离开的决心，医生听了之后愤怒大喊：“你未免太无情了！她现在这种情况，你还问她这种事，你真该觉得羞耻。我跟你说，你的妻子目前不适合离开，她没办法承受一点点颠簸。如果她在路上死了，我不会感到意外。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那就随你便吧！如果你不肯让她喝牛肉汤，我也不愿冒险让她在我这儿多待一天。”

于是我们决定立刻离开。天空下着毛毛雨，到车站又有点距离。我们得从德班搭火车到凤凰村车站，再走两英里半的路到村子里。无疑这风险极大，但我对神有信心，便依照我的想法去做。我先遣人到村里报信，请韦斯特带一张吊床、一瓶热牛奶、一瓶热水到车站接我们，另外需有六个人随行去抬担架。我自己另雇了一辆人力车，在那般危险的情况下，把她放入车里，然后前往赶搭下一班火车。

卡丝特贝不需要安慰和鼓励，她反过来安慰我说：“我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她瘦得皮包骨，已经一连几天没吃有营养的食物。火车站的月台很大，但因为人力车不能进入，乘客必须走上一段距离，才能登上火车。我把她抱在怀里，带她坐上火车。到了凤凰村，我们把她放上吊床，抬入村中。她在村里接受水疗，慢慢恢复元气。

抵达凤凰村两三天之后，一位宗教导师来访。他听说我们坚决拒绝医生的意见，于是他出于同情，想对我们加以劝导。我记得那时我的二儿子曼尼拉尔、三儿子罗姆达斯都在场。这名导师先表示吃肉无害于教义，还引用了《摩奴法典》里的权威话语。我不喜欢他在我妻子面前进行这类辩论，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让他把话说完。法典里这几句话我是读过的，我不需要这些教义来坚定一己的信念。我也知道有一派认为这些经文完全是后人篡改所致，就算不是后人篡改，我的素食观也与宗教教义无关，更何况卡丝特贝的信念坚定不移。经文对她来说太过艰深，但祖先流传下来的教义也够她用了。我的儿子们遵守父亲的教诲不渝，他们不理会这名宗教导师的话。卡丝特贝打断了他的话，说：“尊敬的导师，不管你打算说什么，我都不会为了恢复健康而喝牛肉汤。请别再拿这件事来烦我了。如果你想与我先生或孩子讨论此事，悉听尊便，但是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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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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