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性欲（二）

我经过深思熟虑，并与朋友充分讨论后，在一九〇六年立誓禁欲。我之前未曾与妻子提过这个想法，即将立誓时才跟她商量，她没有反对。但我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因为我的力量不足以抵抗诱惑。激情来临时，我该如何控制？不再与妻子发生肉体关系在当时是很奇怪的事，但我仍怀抱信心，带着神赐的力量开始新人生。

如今回顾这二十年，从我立誓开始，我的人生便充满满足与赞叹。其实从一九〇一年开始，我便开始克制性欲，或多或少达到一些效果。但是从一九〇六年立誓起，我才开始感受到喜悦与自由。在我立誓前，任何时刻都可能屈从于诱惑，但现在有誓言当保护罩，我变得坚定。日复一日，我感受到“禁欲”源源不绝的力量。我是在卸下救护任务后，返回凤凰城时立誓的，那时我准备再回约翰内斯堡。我回到那里约莫一个月左右，就奠下了非暴力抵抗运动的基础。当时我未能意会到这一点，但立誓禁欲确实替我做好身心的准备，以投身非暴力运动。非暴力运动并不是我筹谋已久的计划，而是十分自然便发生了。但我事后回想，我先前所做的事，一步步导向这个目标。我回约翰内斯堡砍掉一大半家庭开支，再回凤凰城立下禁欲的誓约。

完全遵守禁欲誓言表示“婆罗门”精神的实现。我并没有读多少经论，这是我随着经验累积，逐步理解得来。我开始读一些经论是后来的事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守誓过程中逐渐了解到禁欲的确能保护我们的身心灵；对我来说，禁欲已不是严苛的悔罪，而是慰抚与喜悦。每一天我都看见不同于昨日的美。

但即使这喜悦与日俱增，也希望你们不要以为我是轻易办到的。我现在五十六岁，我知道要做到这样的事有多难。我觉得自己似乎每天行走于剑锋之上，也知道自己每一刻都须保持警醒，丝毫放松不得。

控制味觉是守誓第一件该做的事，我发现如能完全控制味觉，守誓就变得极为容易，因此我进行饮食实验时，不但要考虑素食者的角度，也应考虑身为禁欲者的观点。从这些实验中我发现，禁欲者的饮食种类不可过杂，尽量简单、不加香料，可以的话生食最好。

六年以来的经验告诉我，最适合禁欲者吃的食物是新鲜水果及坚果。只吃水果及坚果自然而然就没有欲望，然而饮食习惯一旦改变，就会重新成为情欲俘虏。我在南非时只吃水果与坚果，无须特别努力便能禁欲。但自从我又开始喝牛奶，便得花极大力气才能克制欲念。但我从单吃水果到恢复喝牛奶，是有恰当理由的。的确，牛奶让禁欲者难以遵守禁欲的规范，但请不要就此武断推论禁欲者不能喝牛奶，不同食物对禁欲的效果必须经过无数次实验方能确定。牛奶容易消化，能帮助肌肉更结实，目前为止我尚未发现有哪种水果能代替牛奶。西医、印度医师或穆斯林医师都无法给我有益的建议，因此尽管我明知牛奶会激发情欲，仍无法劝人别喝牛奶。

禁欲期间除了严格筛选食物、控制饮食外，节食也是必须的。感官的感受如此强大，只有从四面八方牢牢围住，不让诱惑有隙可乘，才控制得住。大家都知道若缺乏食物，感官会变得虚弱，因此我深信以节食来控制感官嗜欲是极有用的策略。对有些人来说，节食的效用不大，因他们未曾多想便实行节食，肉体上虽不曾进食，但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各类美食，期望着一旦节食结束，就要大吃大喝。这种节食对控制味觉及情欲均无益处。节食只有在心智与饥饿的肉体合作时才有用，也就是要对不吃的食物产生厌恶感才行。心智是一切感官嗜欲的根源。因此节食未必真的有用，因为节食中的男人仍有可能受到情欲的摆布。但话说回来，如不节食则永不可能达到弃绝情欲的目标，因此节食可说是实行禁欲不可或缺的手段。许多一心想禁欲的人最后会失败，就是因为他们不肯关闭其他感官，以为可以像所有未禁欲的人那样生活；他们这样的努力方式，如同想在溽暑时分体验冰天雪地的滋味一样荒谬。禁欲者的生活与一般人的生活应当明确划分，如同白昼光线般清清楚楚，但现在两者却几无分别。禁欲者与一般人都有双眼，但禁欲者眼中所见的是神的荣耀，一般人却只看见凡尘俗事；禁欲者与一般人都有双耳，但禁欲者双耳所闻是对神的赞美，一般人却只爱听低俗趣味之语；禁欲者与一般人都可能熬夜不眠，但禁欲者是用来祷告，一般人则是寻欢作乐、浪费生命；禁欲者与一般人都有宗教信仰，但禁欲者专心维护神的殿堂，一般人则大吃大喝，让神圣的心灵变成发臭的沟渠。两者的生活南辕北辙，差距随时间流逝而越来越大。

禁欲指的是以思想、言语及行为控制感官。日复一日，我愈加深刻感受控制上述感官有多么重要。弃绝情欲是完全可能的，但有些禁欲者办不到，因为其付出的努力有限，禁欲永远只是悬诸理想的标杆而已。真正想禁欲的人随时注意自己的缺点，努力找出深藏心底的激情，尽一切努力摆脱情感的纠缠。若一己意志未能完全控制思想，就算绝对遵守禁欲的规定也是枉然。不请自来的想法源自内心的情感，因此克制想法表示控制住内心，而内心比倏忽来去的风更难掌控，唯有神的存在能为之。希望大家不要因为禁欲很难，就以为绝对不可能办到；禁欲是最高的人生目标，正因如此，我们必须付出最大的努力才能达成。

回到印度之后，我才领悟到禁欲无法光靠人的努力。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只吃水果便能抑制所有的情感，并且沾沾自喜认定这样就行了。

我没料到随之而来会有这么多挣扎。在此我要指出一点：想通过禁欲完成神旨意的人无须绝望，他们只要对神的信念与对自己的努力同样深具信心，就可以办到。

“嗜欲之物从禁绝一切的灵魂面前离去，只留下美好滋味。一旦实现最高理想，滋味也会消失。”因此对冀求解脱者来说，神的名字与恩慈是最后足以凭恃之物。我在回到印度之后，才体悟此一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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