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

在路易十六统治后期特别是由公元1788年粮食歉收所导致的全国性饥荒中，一场关于政治哲学的大讨论在法国悄然兴起：特权等级顽固维护传统并坚持君主专制、等级差别、行会制度、教会什一税等已不适应时代发展的封建糟粕；第三等级强烈要求变革，希望实现启蒙运动所倡导的天赋权利，在法兰西的土地上实现平等和自由。在双方关于政治、经济、社会等各领域的争论中，最核心的问题无疑是当时占法国人口三分之二的第三等级应在国家中拥有什么样的地位。在当时社会上流传的众多政治宣传小册子中，最为著名的当属修道院长西哀士撰写的《什么是第三等级》，其中“第三等级是什么？是一切！”的设问句鲜明地表达了第三等级的政治立场，成为法国大革命初期的标志性口号之一。

三级会议是国王为寻求社会各界人士支持而不定期召开的等级代表会议，由教士、贵族、平民三个等级组成，投票时以等级为单位进行集体表决。公元1302年，法王菲利普四世为对抗教皇召开了法国历史上第一次三级会议，此后随着专制王权的发展，三级会议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不断受到削弱，最终在公元1614年路易十三统治期间彻底停止。在1789年召开的这次三级会议以前，法国已经有175年没有召开过该会议，足见王权力量的强大。会议开始前，代表们提交了多达6万余份的陈情书，向国王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通过对比不同等级代表的要求，不难发现当时横亘在特权等级与第三等级之间的巨大鸿沟，正因如此，这次三级会议注定将成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公元1789年5月5日，这场万众瞩目的会议在凡尔赛宫召开。此前，在第三等级的争取下，富有改革倾向的财政总监内克得以复职，后者还成功地为第三等级争取到了双倍的代表名额，第三等级的代表们满怀憧憬，希望通过此次会议改变自己和整个法兰西的命运。可在开幕式的致辞中，路易十六的发言令第三等级的代表们大失所望：他强调此次会议将遵循传统，代表们按等级分厅议事、集体投票，这使得内克争取来的双倍代表名额失去了意义。在随后内克的发言中，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大臣也丝毫没有谈及任何与改革有关的内容，只是罗列了一些空洞的数据，失望透顶的第三等级代表们意识到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面对特权等级的顽固不化，第三等级的代表们强烈要求按人头投票，并实现三个等级合厅议事。次日，他们效仿英国自称“下院”，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与特权等级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6月17日，在西哀士的倡议下，第三等级的代表们宣布由自己组成代表法国人民的“国民议会”，在这一举动的感召和压力下，教士等级的代表在19日通过决议，集体加入国民议会。

贵族等级仍在垂死挣扎，他们给路易十六上书，假惺惺地声称自己“保卫的不仅是我们的利益，也是您（指路易十六——作者）和国家的利益，这归根结底也是法国人民的利益”。在贵族和部分高级教士的怂恿下，路易十六开始对第三等级的代表们进行反攻，他以内部维修为借口封闭了第三等级代表们议事的会议厅，次日一早，赶来开会的人们吃了闭门羹。愤怒的代表们并没有向国王的压力屈服，他们在议长巴伊的带领下前往会场附近的一个网球场内继续开会，代表们庄严宣告：“我们永不脱离国民议会，在形势需要的任何地方开会，直到王国的宪法制定出来并在坚实的基础上得到巩固。”这就是法国大革命中著名的“网球场宣誓”，第三等级的代表们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了斗争的决心。

网球场宣誓

在6月23日召开的御前会议上，贵族等级和第三等级最终摊牌。傲慢的路易十六以“万民之父”的身份宣布第三等级组织国民议会的行为无效且非法，责令三个等级继续分厅议事，并以“我将单独为我的人民谋求福利”的暗示来威胁拒不服从王命的第三等级代表。路易十六回宫后，贵族与教士等级的代表们很快散去，第三等级的代表们则坚持留在会场进行抗议。路易十六打算以武力进行镇压，但在部分同情第三等级的贵族们的反对下最终作罢。从这次冲突以后，第三等级的代表们逐渐掌握了斗争的主动权。两天以后，以奥尔良公爵为首的47名贵族代表加入国民议会，为防止局面失控，无可奈何的路易十六只得在27日下令剩下的特权等级代表全部加入国民议会。

国王退让了！在法兰西漫长的历史上，这还是国王第一次向他的人民低头。欣喜若狂的第三等级代表们决心乘胜追击，将法国彻底改造成一个“自由国家”。7月9日，国民制宪议会成立，准备为法国制定第一部宪法，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看似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不流一滴血地顺利完成了。

然而路易十六表面上的让步却是在为随后的反扑争取时间，在顽固派贵族的怂恿下，他调集了大批军队驻扎在巴黎和凡尔赛宫周围，准备在必要的时候以武力强行解散国民议会。警觉的代表们感受到了威胁，要求国王将军队撤走，可路易十六不但继续向首都附近增兵，还在11日将内克再次解职，公开向第三等级挑衅。

当国王调集军队和将内克免职的消息在第二天从凡尔赛宫传到巴黎后，立刻在首都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拿起武器”的呐喊声响彻巴黎上空，人们开始寻找武器、构筑街垒，准备以武力回击国王和贵族们的挑衅。12日，巴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市民与王室军队在城中多处发生冲突，许多不法之徒浑水摸鱼打劫了商店和教堂……为维护社会秩序，在巴黎的议会代表们于13日组成了控制市政权力的常务委员会，并迅速建立起一支对外防范王室军队进攻、对内维护社会秩序的市民武装——国民自卫军，由曾在北美独立战争中大显身手的拉法耶特任司令，巴黎开始被革命力量掌握。

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下，13日夜间城内谣言四起，王室军队即将反扑的传言在恐惧又亢奋的巴黎人之间传播。第三等级的代表们清醒地意识到路易十六绝不会将首都拱手让给革命者，他们不畏惧战斗，但是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首先要为仓促组建而成的市民武装解决武器弹药的问题。

14日一早，市民武装在巴黎荣军院找到了大批枪支和火炮，为获取弹药，他们决定向储存有大量火药的巴士底狱进发。在此时基本为革命者所控制的巴黎，巴士底狱可以称得上是一座专制王权的“孤岛”，虽然只有百余人守卫，但这座有着坚固围墙被宽阔护城河环绕的城堡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尤为严重的是，城堡上架设的火炮正对着巴黎下层民众聚居的圣安东区，一旦开火，后果将不堪设想。城堡的指挥官德洛内侯爵是一个顽固派贵族，他自恃壁垒森严，对革命者“和平解决”的要求嗤之以鼻。在争取巴士底狱守军投降的努力失败后，市民武装发起了进攻，在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后最终用大炮轰开了城堡的大门，人们一拥而入，德洛内被愤怒的人群杀死。

巴士底狱是笼罩在巴黎人头上的一片阴霾，传言其中关押有大量的政治犯（事后发现只有7名犯人——作者）。攻占巴士底狱以后，巴黎的市民武装缴获了大量的弹药，实力大增，同时也解除了其对圣安东区的威胁，更为重要的是，巴士底狱长期以来都被看作是专制王权的一个标志，攻打巴士底狱的行动因此被赋予了极强的象征意义，成为法国大革命正式开始的标志性事件。公元1880年，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议会正式将7月14日确定为法国的国庆节，让人们永远铭记这个为自由而战的伟大日子。

对于发生在巴黎的巨大风波，身处凡尔赛宫的路易十六起初毫无察觉，甚至在得到了相关报告后仍未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在当天的日记里，他平淡地写道：“14日，星期二，无事。”次日收到更多消息的路易十六开始惊慌，其与近臣的一段经典对话至今仍为人们所熟知。路易十六问：“这不是造反吗？”近臣答道：“不，陛下，是一场革命。”乱了方寸的路易十六急忙赶到议会，发表了表示友好的演说，并承诺立即撤走军队。有细心的代表发现国王在演讲中使用了“国民议会”而不是“三级会议”说法，这从6月17日以来还是第一次，表明路易十六在第三等级和巴黎人民的强大压力下再次屈服了。17日，路易十六从凡尔赛宫前往巴黎，从带领“网球场宣誓”的此时已任巴黎市长的巴伊手中接过了巴黎城的钥匙，在这一历史性的一刻，巴伊满怀激情地向世人宣告：“亨利四世征服了他的人民，而在这里，人民又重新征服了国王！”

攻占巴士底狱

路易十六的让步引发了一系列连锁性的后果：首先，以王弟阿尔图瓦伯爵为首的一批顽固派贵族对国王的“软弱”深感不满，走上了流亡的道路，在接下来的历史中，这批逃往国外的贵族与欧洲的反法势力沆瀣一气，给刚获得新生的法兰西带来了巨大的威胁。其次，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的革命行动和建立常务委员会的尝试给法国其他城市树立了榜样，一场“市政革命”在法兰西的土地上迅速展开，各地民众纷纷效仿巴黎，摧毁当地专制统治的标志性建筑，建立起新的市政机关和国民自卫军，仅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旧制度”在城市中的统治就土崩瓦解。最后，在贵族流亡和“市政革命”的影响下，法国的乡村社会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大批贵族逃往国外，关于贵族们将带领外国军队回来报复毁灭村镇的谣言甚嚣尘上。出于对“贵族阴谋”的恐惧，各地的农民们纷纷组织起来准备保卫家园，后来当发现所谓的阴谋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时，已经武装起来的农民便把斗争的矛头指向了长期压迫他们的封建领主，他们攻打城堡、焚毁不平等的封建契约，一时间农民暴动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法国。

农民们的行动撼动了旧制度的统治根基，但也造成了社会秩序的混乱，更威胁到了第三等级的利益——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在农村拥有土地，为解决迅速蔓延的农村危机，国民议会在8月4日召开了专门会议。会上，面对部分代表提出的镇压意见，自由派贵族诺阿耶子爵认为只有适当满足农民要求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危机，他提出彻底废除一切封建权利。受到诺阿耶无私精神感染的贵族和教士们接连发言，纷纷表示“自愿”放弃在旧制度下享有的种种特权。会议氛围十分热烈，从晚上开到了第二天凌晨，这么激动人心的一晚被称为“八月四日之夜”。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国民议会的代表们在“八月四日之夜”的基础上拟定了《八月法令》，宣布将全部封建制度予以废除，但源于土地的封建义务要以赎买的方式来解除。虽然《八月法令》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它从原则上否定了旧制度，为法国大革命的进一步发展开辟了道路。

《人权宣言》

如果说《八月法令》是旧制度的死亡证书，那随后颁布的《人权宣言》就是新时代的出生证明。这份以启蒙思想为基础编订的大革命纲领性文件，提出财产自由、人身安全及反抗压迫是人与生俱来不可剥夺的权利，人民享有信仰、言论、出版等诸多自由。《人权宣言》以人权来否定旧制度下的王权与教权，确立了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的一系列基本原则，其颁布为接下来的制宪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三级会议会场内外的斗争到攻占巴士底狱的壮举，从路易十六的屈服到《人权宣言》的颁布，一场破旧立新的伟大革命似乎就这样以微小的代价完成了。可历史的复杂和曲折往往远超乎我们的想象，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即将展开，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就要到来，革命之火将熊熊燃起，彻底改变法兰西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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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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