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烧了吗？

1944年6月6日，经过长时间的精心准备，盟军在法国诺曼底发起声势浩大的登陆行动，拉开了反攻欧陆的序幕。由于英美对具体登陆日期的百般隐瞒，戴高乐直到14日才回到法国。返回阔别已久的祖国，戴高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法国民众发表演说，号召人们投入到解放祖国的战斗中去。8月5日，勒克莱尔率领第2装甲师在诺曼底地区登陆参战；8月15日，塔西尼率20万法军在法国南方登陆，先后解放了土伦、马赛等重要城市。时隔4年，当年一溃千里的法军终于以解放者的姿态在自己的国土上战斗。

法国国内的抵抗运动力量也积极行动起来，配合盟军的反攻行动。早在1944年初，全国抵抗运动委员会就组织了“内地军”，并很快发展到50万之众。“内地军”虽然装备简陋，但斗志高昂，他们在各条战线上发起攻击，牵制并歼灭了大量德军有生力量。

在布列塔尼，从6月6日诺曼底登陆开始一直到8月15日塔西尼率法军登陆，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当地8万“内地军”取得了歼敌8000，俘虏2万的辉煌战绩；在中央高地，7万“内地军”与12个师的德军鏖战多日，歼灭其大部，并迫使2万余人投降；在悲壮的韦尔科尔山地保卫战中，3000“内地军”战士凭借手中简陋的武器，抵抗数倍于己武装到牙齿的德军一月有余，有力地支援了主力部队的行动。

“内地军”战士

面对法国人民风起云涌的反抗行动，法西斯军队展开了疯狂的报复。1944年6月10日，德军以“勾结游击队”为由，在法国西部的奥拉都尔村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侵略者用机枪扫射男性村民，将妇女和儿童赶入教堂后投掷毒气弹，而后纵火焚烧尸体和村庄，企图掩盖自己的罪行。全村600余人除6人侥幸逃脱外全部罹难。战争结束以后，法国政府在村庄废墟上建立了博物馆，竖起“souviens-toi”（法文“铭记”——作者）的牌子，以纪念在战争中逝去的无辜生命。

侵略者的残暴并没能击垮法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在1944年燥热的夏天里，反抗之火已燃遍法兰西的土地。许多大城市都发生了反抗德国占领军的起义，其中以巴黎起义最为荡气回肠。

“巴黎烧了吗？”在1944年8月25日，也就是巴黎解放的当天，希特勒在他的指挥部“狼穴”中，对自己的部下发出了几乎咆哮般的责问。不久后，这个战争狂人就会得到消息，巴黎人民以实际行动给了他当头一棒。

作为法国的首都，巴黎在1940年法国沦陷以后承受了比其他城市更多的屈辱，因此也积聚了更多的愤怒。6月间盟军的登陆行动鼓舞了巴黎人民的反抗热情，此后工人罢工、市民游行不断发生。7月14日法国国庆节当天，巴黎15万人总罢工。面对群情激奋、高唱《马赛曲》的爱国民众，德军占领当局一时间束手无策。随着盟军的步步推进，希特勒给巴黎驻军司令肖尔铁茨下了一道丧心病狂的命令：在巴黎各处埋设炸药，一旦形势失控就将城中数不尽的名胜古迹和艺术珍品化为灰烬，只把一片废墟交给盟军。在胜利到来之前，巴黎这座千年古城正面临着建城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巴黎危在旦夕，而此时盟军的主攻方向却并不在这里。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考虑到巴黎一旦解放，盟军将要调拨大批车辆运送粮食、燃料来供给巴黎民众。这会消耗大量在当时十分珍贵的汽油，进而减慢盟军装甲部队向德国本土进攻的速度，因此艾森豪威尔决定部队直接绕过巴黎前进，暂不攻城。从战略角度来看，艾森豪威尔作为总司令做出这样的决定无可厚非，但在法国的土地上作战，他没能充分考虑到法国人民强烈的民族情感。既然盟军过门不入，巴黎人民就要自己起来解放自己了。

8月19日，在法国共产党的全力推动下，巴黎起义爆发。此时城中德国守军超过2万人，还有八十几辆坦克。而起义者除了步枪以外，只能用物理学家约里奥·居里在实验室中匆忙赶制出来的燃烧瓶去对抗德军的坦克。可即便如此，起义者面对德军的镇压还是表现出了令人敬佩的傲骨。在一处被德军包围的起义据点，面对打电话来劝降的德军指挥官，一位参加起义的大学生严肃地告诉对方：“上校先生，您现在不能再在这里发号施令了。”

面对巴黎城内日渐失控的局势，肖尔铁茨十分为难。身为驻巴黎德军的最高指挥官，职责所在使他不能对起义不理不睬；但人类的良知又令他不愿执行希特勒的疯狂命令，沦为历史的罪人。夹在起义者和希特勒之间的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盟军能尽快抵达巴黎，在这座美丽的城市成为第三帝国的陪葬品之前占领它。他私下里派出中立国瑞典的领事诺德林穿过前线与盟军接洽，希望后者能够尽快向巴黎进军。

此时盟军内部正在为是否进军巴黎而争执不下。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坚持按既定战略绕过巴黎，而戴高乐则要求立即解放巴黎。他深刻地认识到解放巴黎对于法国人民的重要意义，同时也担心若巴黎起义成功后胜利果实落入法共手中，会对日后自己建立全国政权产生不利影响。经过与英美等国领导人的反复交涉，盟国方面最终同意提前解放巴黎的计划，并顺水推舟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勒克莱尔统率的法军第2装甲师。

勒克莱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在法军中服役，1940年法国沦陷后被俘，逃脱后历尽艰险奔赴英伦，投奔戴高乐和他所领导的“自由法国”事业。在非洲期间，勒克莱尔作战勇猛、指挥有方，深得戴高乐信任。进军巴黎前夕，他麾下的第2装甲师拥有数千辆军车、上万名战士，是“自由法国”中机械化程度最高、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之一。勒克莱尔明白这次任务的重要意义，因此在接到命令以后迅速行动起来，第2装甲师的战车开始昼夜兼程地向巴黎前进。他们受到了沿途百姓的热烈欢迎，自1940年以来，他们终于又在法国的土地上看到了自己的军队。

就在第2装甲师向巴黎快速推进的同时，城内的战斗正趋于白热化。在起义的总部——巴黎警察总署内，起义者的弹药已所剩无多，而外面德军的攻势却一浪高过一浪。起义者在绝望中利用警察总署内的通信系统打电话求援，幸运的是，第2装甲师的部队正经过他们接通电话的警察局门口。面对对方“我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的沮丧情绪，一位法军军官在电话中鼓励起义者，表示他们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为鼓舞城内起义者的士气，“自由法国”方面派出了一架轻型滑翔机，在德军密集的防空火力中冲入巴黎市区，向警察总署的庭院上方投下了一份布告。当起义者展开布告，看到上面“坚持，我们就到”的字样时，顿时士气大增，又勇敢地投入到抵抗德军的战斗之中。

巴黎的形势令勒克莱尔焦急万分，他意识到大部队行动缓慢，若起义者被击败、希特勒的命令被执行，后果将不堪设想。为解燃眉之急，他迅速向巴黎派出了一支精干的先遣队，由德鲁尼上尉带领。8月24日晚，德鲁尼的先遣队冲入巴黎市区，在1940年6月14日德军占领巴黎1532天后，法国的军队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首都。

德鲁尼刚进入巴黎时，围观的民众以为是前来增援的德军部队，纷纷四散躲藏。但当人们辨别这些军人头戴的并非是德军头盔时，他们意识到解放者来了。最初巴黎民众以为来的是美军，但他们很快就认出了坦克上的法军标记。在民众的欢呼中，德鲁尼率部快速奔向市政厅，与那里的起义者会合。很快，法国军队进入巴黎的消息通过起义者掌握的电台传遍了整座城市。巴黎民众不约而同地打开窗户，将正在播放《马赛曲》的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并齐声高歌，让这象征法兰西的声音响彻首都上空。起义者还通过电台号召巴黎的神职人员“敲响教堂的钟，宣布盟军开进了巴黎！”一时间，在德军占领下沉寂了4年的教堂纷纷恢复了活力，以前所未有的洪亮钟声传递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没有人知道那一夜有多少巴黎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知道，法兰西从未忘记巴黎！

“自由法国”军队进入巴黎

正在德军司令部中用晚餐的肖尔铁茨也听到了钟声，他知道这是自己和德国的丧钟。这位戎马一生的德国将军以极其复杂的心情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的军人生涯就要结束了。

8月25日，第2装甲师主力也赶到巴黎，与起义者一起对残余的德军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奇特的战争场面：第2装甲师的战车和士兵在巴黎人们的夹道欢迎下，带着香槟和鲜花走向解放的战场。比起战斗，解放巴黎的过程更像是一场狂欢。萨尔尼盖是巴黎消防队的队员，1940年6月13日，就是他爬到埃菲尔铁塔顶端，取下了法兰西的三色旗。1944年8月25日这天，萨尔尼盖与另外两个竞争者进行了一场冲向塔尖的比赛，作为获胜者，他获得了重新将三色旗升起在这里的荣誉。

当天下午，一队法军进入德军驻巴黎司令部所在地莫里斯大饭店，俘获了肖尔铁茨等一大批德军高级军官。这位巴黎德军司令直到被俘也没有执行希特勒“炸毁巴黎”的命令，避免了这座文明古城的毁灭和法德之间更大仇恨的产生。成为阶下囚以后，肖尔铁茨反倒松了一口气，在稍后不久向勒克莱尔和巴黎起义者领袖、法共代表罗尔·汤居正式投降。德军对巴黎4年多的占领就这样结束了，巴黎人民夺回了自己的城市，法兰西夺回了自己的首都。当希特勒声嘶力竭地诘问下属“巴黎烧了吗？”的时候，巴黎的人民正在欢庆胜利。

巴黎没有被毁灭，但希特勒和他的第三帝国却已时日不多。解放了巴黎以后，“自由法国”的军队兵不卸甲，继续向还被德军占领的法国国土进军。1945年3月，第2装甲师解放斯特拉斯堡，勒克莱尔实现了自己当初在北非的誓言。此时法军总人数已发展到120多万，不仅胜利完成了解放全部国土的任务，还与盟军一道攻入德国本土，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决胜阶段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在诺曼底登陆后不久，美国曾试图以“解放者”的名义来对法国进行军事管制。但法军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打消了美国控制法国的意图，不仅避免了被管制的命运，反而以战胜国的身份坐到了谈判桌前。1945年5月8日，塔西尼代表法国在德国的投降书上签字。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的局势以法国光复、盟军胜利、纳粹德国败亡而宣告结束。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的空前浩劫。作为欧战的主战场，法国在“二战”中的损失尤为惨重：经济损失高达5万亿法郎，近五分之一的房屋被毁，工农业生产下降一半以上，铁路及港口等交通设施大面积瘫痪，60余万人死亡，近90万人伤残……这与战争爆发前法国长期推行的“绥靖政策”不无关联。法兰西为自己曾经的怯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它知耻而后勇，于危难中奋起，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解放。战争结束了，法国的历史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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