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肉机

战争不可避免地到来了，这是一场法兰西期待已久的战争。

1914年8月3日德国对法宣战以后，法国上下迅速陷入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战争狂热之中。上至议会下至民间，无不支持政府的战争政策。以派系林立、斗争纷繁而著称的法国议会罕见地一致投票通过政府追加军费的议案，甚至连在战争爆发以前极力主张捍卫和平的社会党、法国总工会等进步党团、组织都一改反战的立场，在“为了共和国”的口号声中进行战争鼓噪。全国总动员的命令下达以后，超过95%的应征者准时到达集结地点，时刻准备开赴前线。在对德复仇的强烈愿望的驱使下，法国实现了空前的团结，但也正是这种团结，将法兰西带入了苦难与牺牲的深渊。

自1871年普法战争结束以来，法军总参谋部先后制订了16个对德作战计划，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本土迎击德军的防御性方案。1914年，时任法军总参谋长霞飞主持制订了“17号计划”，第一次提出了在防御的同时进行反攻的战略设想，这成为开战初期法军作战思路的基础。在德军方面，曾任总参谋长的施里芬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制订了以其名字命名的“施里芬计划”。这是一份针对法国的两线作战方案，计划将德军的主攻方向放在西线，在东线则以少量兵力牵制俄国，待德军在短时间内击败法国以后再挥师向东进攻俄国。该计划对法俄两军的实力过分低估，德军这种骄狂的心态对后来的作战行动产生了不利影响。

开战伊始，在民族主义情绪鼓舞下的法军斗志高昂、进展顺利，一度攻入德国领土，但德军很快开始了反击，在8月21日到25日的“边境战役”中，德军大败法英联军，乘胜长驱直入，威胁巴黎。就在此时，俄军参战的消息传来，德军被迫调整部署，将部分进攻法国的军队调往东线迎敌。联军得到喘息之机，稳住阵脚，伺机反攻。

9月5日，法英联军集中上百万兵力，在马恩河一线发动反攻，拉开了马恩河战役的序幕。在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决战中，首都民众对前线战事给予了巨大的支持。7日，当双方鏖战正酣、联军逐渐不支之际，巴黎军事总督加利埃尼征用了市内近千辆出租汽车，以此为交通工具搭载援军开赴前线。这在世界军事史上第一次以小汽车运送军队，也是巴黎人爱国热忱的生动体现。

在前线将士的英勇奋战和后方民众的大力支援下，联军逐渐占了上风，德军从10日开始全线撤退。马恩河战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略转折点，法英的胜利打破了德军速战速决的“施里芬计划”，使其被迫开始了长期的两线作战。这场挽救了法国的战役因此被誉为“马恩河奇迹”。

马恩河战役以后，为切断法英之间的联系，德军实行了“奔向大海”的作战计划，法英联军也随之向海边推进。双方在这一过程中修建了大量的堑壕进行对峙，西线的战事暂时平静下来。

法德两军激战凡尔登

就在双方士兵以铁锹“作战”的同时，外交场上的硝烟正弥漫开来。为拉拢尽可能多的国家加入协约国一方对德作战，法国一方面继续巩固与英俄两国的同盟，一方面以领土等筹码与开战以来严守中立的意大利交涉。最终，意大利在法国的利诱下于1915年宣布退出三国同盟并对奥宣战。虽然意军的战斗力值得商榷，但其倒戈的行为还是给同盟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为扭转外交上的被动局面，打破对峙状态，已在东线取得一系列胜利的德军开始在西线发动新的攻势。1916年2月21日，德军集中重兵，在大量火炮的掩护下开始进攻位于法国东北部的凡尔登。凡尔登是巴黎的门户，若其失守，首都将会受到德军的直接威胁，因此霞飞命令凡尔登法军不惜一切代价要守住阵地。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许多战壕、碉堡反复易手，战场上尸横遍野。为给凡尔登提供支援，法军在后方紧急修建了巴勒杜克—凡尔登公路。在这场长达10个月的战役中，源源不断的弹药、给养、士兵通过这条公路被输往前线，这条凡尔登的生命线也因此获得了“神圣之路”的美誉。在毫无取胜希望的消耗战中，德军逐渐开始溃败，凡尔登战役以当年12月中旬联军的胜利而告终。凡尔登战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又一转折点，受到重创的德军逐渐由攻转守。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交战双方在凡尔登狭小的土地上付出了近百万人的伤亡，这场残酷的战役也因此被冠以“绞肉机”的恐怖绰号。

为减轻凡尔登战场的压力，联军于当年7月在索姆河一带对德军发起了新的攻势。在为期4个月的血腥战斗中，双方的新式武器纷纷登场，导致伤亡人数成几何倍数增长。1日，面对联军步兵的密集队形冲锋，德军使用了一种全新的自动武器——马克沁机枪。在德军每百米一挺的密集火力下，当天共有6万余人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不久后联军也出动了自己的秘密武器——坦克。虽然此时的坦克远不及后来完善、强大，但这种庞大的机械战车第一次出现在战场还是给德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战斗一直进行到11月中旬，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但最终难分胜负。即便如此，联军在索姆河的攻势牵制了德军的大量兵力，有效地减轻了凡尔登守军的压力，而德军则因为在战斗中伤亡过大，从此一蹶不振，其失败的丧钟已然敲响。

截至1916年底，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进行了两年多，虽然经过马恩河、凡尔登、索姆河几次大的会战，协约国逐渐占据优势，但要想最后打败同盟国尚需时日。面对看不到尽头的战争，法国人的心态开始发生变化：战争初期，人们信心满满地认为战争会很快结束，可在马恩河的胜利以后，法军士兵并没能“回家过圣诞节”。旷日持久的战争导致粮食和原材料极度短缺，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动辄百万人的伤亡更是令法国人民背负上了沉重的“血税”。随着战争恶果的不断显现，反战主义思潮开始在法国兴起：士兵拒绝执行命令、工人罢工、知识分子创作反战文学作品……法国普恩加莱政府的战争政策开始面临严峻的危机。

1917年4月，为实现大举反攻的战略目标，法国政府任命尼韦尔取代相对保守的霞飞，担任法军总指挥。尼韦尔求胜心切，上任后不顾军队疲惫和作战计划泄露的现实，强行命令法军发动进攻，结果在短短20天内就造成了20余万人伤亡。这次鲁莽的攻势被人们讥讽为“尼韦尔屠场”。此事一出，法军高层对士兵生命的漠视彻底点燃了军队中郁积已久的不满情绪，以反战为诉求的士兵开始哗变，次数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尼韦尔被迫引咎辞职，贝当接替了总指挥的职务。为稳定军心，贝当一面将带头闹事的士兵逮捕枪决杀一儆百，一面着力改善前线士兵的生活待遇。在其软硬兼施的政策下，军队哗变逐渐得到控制。

虽然军中的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但是此时法国社会中的反战情绪有增无减。为将战争政策贯彻到底，法国总统被迫任命与自己政见不合但能力超群的克列孟梭为总理，组建“战争内阁”。

出生于1841年的克列孟梭此时已是76岁的老人，但作为第三共和国政治舞台上的老手，他上任伊始便表现出了极为强硬的立场。在其著名的“战争演说”中，克列孟梭公开宣布：“我的口号是到处进行战争，在内政上我进行战争，在外交上我也进行战争。我继续进行战争，而且一定要把它进行到属于我们的最后胜利的时刻！”这位古稀老人着手兑现自己的诺言：为鼓舞日趋低沉的士气，他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亲赴前线视察军队，带着钢盔在战壕中与士兵们交谈，甚至还与他们一道睡在堡垒中冰凉的水泥地上。这些行为使克列孟梭在军队中威信大增，法军的士气再度高昂起来。可对于后方的反战运动，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克列孟梭不仅大肆镇压工人的反战罢工，还将政府中的部分主和派官员逮捕。在这位“法兰西之虎”（克雷孟梭绰号——作者）的铁腕手段下，法国的反战浪潮渐渐平息，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疯狂地运转起来。

当年11月7日，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因发生在俄历10月25日，故名——作者），新成立的苏维埃政权宣布退出战争，德军由此可以腾出东线的兵力，在西线筹备新的攻势。1918年7月，德军发动了第二次马恩河战役，企图一举扭转颓势，反败为胜。法军充分发挥在火炮、坦克等技术兵器上的优势，以强大的火力挡住了德军的进攻，而且很快发起了反击。在此战失败以后，德军彻底丧失了战略主动权，再也无力发动新的攻势。而法国则因美国的参战大批美军抵达欧洲战场而实力大增。在协约国凌厉的攻势下，奥匈、保加利亚、土耳其等同盟国阵营国家先后投降，德国孤掌难鸣，国内又在当年11月爆发了革命，再也没法将战争进行下去了。

贡比涅停战，前排右二为法国元帅福煦

11月8日，在法国贡比涅森林中的一处火车站，福煦元帅在自己的座车中向前来求和的德国代表团口授了停战条件，限72小时内给予回复，否则协约国军队将继续进攻。11日清晨，德国宣布接受全部条件，上午11时，停战喇叭的声音响彻战场上空，宣告持续了4年多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

战胜了的法国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对德复仇计划，这场胜利的代价却是十分惨重的：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主战场之一，法国的国土在4年多的时间里饱受战火蹂躏，东北部发达的工业区几乎毁灭殆尽，其余部分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上百万青壮年男子战死沙场，300多万人伤残，这对于因生育率低下而缺少劳动力的法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财政上的负担也十分沉重：为支付全面战争所产生的战费，法国向美英借下巨额债务，而本国在俄国的大量投资又因“十月革命”的爆发而血本无归。第一次世界大战对法国来说就是一部可怕的“绞肉机”，它绞碎了长期以来法国经济发展的成果和民众的平静生活。大战后的法国可以说是一贫如洗、满目疮痍。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一次帝国主义间的争霸战争，它起源于列强间利益分配不均所产生的矛盾，最后自然也将以势力范围的重新划分而告终。战胜国很快召开会议，讨论“分赃”的有关事宜。面对不愿法国在欧陆一家独大的英国、新兴列强美国以及其他各怀鬼胎的协约国成员，实力在战争中受到极大削弱的法国能否实现自己对战后欧洲的构想？我们只能期待外交官们在凡尔赛的唇枪舌剑了。

本文地址： https://www.yishiweijian.com/faguo/202210123.html

文章来源：主编

版权声明：除非特别标注，否则均为本站原创文章，转载时请以链接形式注明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