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高潮与终结

在外部反法势力封锁和内部天灾人祸的双重打击下，连年动荡的法兰西早已民不聊生。物资匮乏带来的物价飞涨困扰着广大的普通民众，他们逐渐形成了一个被称为“忿激派”的激进政治派别，该派要求打击投机商，对商品实行限价，要求通过施行强有力的统治来保障自身的基本生活。

对于“忿激派”的政治诉求，特别是限价的要求，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发生分裂后吉伦特派退出，此时已由山岳派独立组成——作者）最初都十分反感。但随着群众运动规模的日益壮大，较为激进的雅各宾派开始意识到要想推动革命的进一步发展，就必须取得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面对紧张又复杂的国内外局势，法国大革命已经发展到一个必须通过打击资产阶级来完成资产阶级革命的特殊阶段。雅各宾派决定与“忿激派”联合，推翻已日趋保守的吉伦特派的统治。

1793年5月31日，在雅各宾派的组织下，巴黎人民发动起义，包围了吉伦特派控制下的国民公会。在起义者大炮的威胁下，国民公会被迫通过了包括逮捕部分吉伦特派议员在内的一系列决议。吉伦特派的统治瓦解了，蛰伏已久的雅各宾派终于走上了历史的前台。

雅各宾派掌权后马上采取了一系列富有成效的措施。为争取广大农民的支持，雅各宾派制定了几份激进的土地法令，将逃亡贵族的土地分成小块，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给农民，同时将《八月法令》中规定以赎买方式解除的封建义务直接废除。这些法令大大提高了雅各宾派在农民中的支持率，为其日后实行“恐怖”统治打下了群众基础。为戳穿一些地方对“巴黎独裁”的指责，雅各宾派在6月24日通过了著名的1793年宪法。这是法国历史上第一部共和制宪法，赋予了人民群众广泛的民主权利，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这部宪法承认了人民拥有反抗压迫的起义权。鉴于严峻的形势，这部宪法虽然高票通过，但并没有马上施行。

虽然采取了一些打击投机行为的措施，在限价问题上雅各宾派始终犹豫不决，可局势的发展已经不容许他们再踌躇了：7月13日，“人民之友”马拉被王党分子暗杀；9月初，王党分子宣布路易十六在押的幼子为路易十七……面对反革命势力的猖狂进攻以及由此激发的民众骚乱，雅各宾派终于决定采取恐怖手段，法国大革命中最为狂热和血腥的一幕就此上演。

雅各宾派以救国的名义进行的恐怖专政包括经济、宗教和政治三个方面。在经济上，雅各宾派满足“忿激派”的要求，对生活必需品的价格进行全面限制，将商品的利润率控制在很低的范围内。同时实行统制经济，无偿征收粮食及军需物资以保证前线供应。在宗教方面，废除了传统历法，代之以新的“共和历”，法国大革命期间那些充满诗情画意的月份名称均与此有关。此外，部分狂热分子还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基督教运动，摧毁教堂、逮捕教士。

《马拉之死》

然而最使人毛骨悚然的还是雅各宾派所推行的政治恐怖。根据新通过的《嫌疑犯法令》，雅各宾派以断头台为工具，在巴黎进行了“圣巴托罗缪之夜”以来最为血腥的政治屠杀。王后玛丽·安托内瓦特、大革命之初带头加入国民议会的奥尔良公爵、领导网球场宣誓的巴黎市长巴伊等人先后身首异处。在外省，狂热的雅各宾派特派员们也在惩治反革命的名义之下进行了大规模的集体处决，手段之残忍令人瞠目结舌。在以铁腕手段镇压反对势力的同时，国民公会发出了“全民皆兵”的法令，征集一切适龄公民入伍抵抗外国侵略。

雅各宾派以毫不留情的铁腕手段将大革命推向了高潮，我们不得不承认其所推行的恐怖专政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下起到了显著的效果。以罗伯斯庇尔为首的雅各宾派通过其毫不受限的权力，在最短的时间内集中起强大的人力物力，成功地抵御住了反法联盟的进攻，到1794年春天，法军已将全部外国干涉军赶出法国本土，甚至还在一些地区攻出了国境。大革命的成果保住了。

但与胜利相伴而来的，是雅各宾派内部日益显现的裂痕。在危机已经解除的情况下，还要不要继续实行恐怖政策？左派领袖埃贝尔站在激进一方，不仅要求在经济上进一步打击有产者，更时常在政治上煽动下层民众，密谋再次发动起义；右派领袖丹东有感于恐怖时期杀人过多，提出了“珍惜人类鲜血”的口号，呼吁实行宽容政策，并在经济上保护私有财产；保持中立的是以罗伯斯庇尔为首的实权派，当他发现左右两派势力日益壮大并对自己构成威胁时，便以“恐怖”的手段将他们镇压，把埃贝尔、丹东等人送上了断头台。

虽然以雷霆之势镇压了反对势力，罗伯斯庇尔的统治却并未因此得到巩固：镇压左派使他失去了下层民众的支持，镇压右派则令资产阶级对他怀恨在心。面对社会上革命热情后的冷淡，他企图通过建立“最高主宰”崇拜的方式来重新唤起人们的热情。1794年6月8日，在巴黎举行了规模浩大的“最高主宰”节庆仪式，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罗伯斯庇尔发现人群并不热情，跟在其身后的国民公会议员队伍中也时不时发出“暴君”“独裁者”之类的咒骂。恼怒之余的罗伯斯庇尔感到了一丝危机，于是在两天后促使国民公会通过了令人望而生畏的《牧月法令》（牧月的名称即来自“共和历”，下文中类似的称谓不再标注——作者）。该法令简化了审判程序，以死刑作为唯一的刑罚，同时规定可以通过推理的方式定罪，被处死的人数由此骤增。罗伯斯庇尔企图再掀起一场恐怖的浪潮来打击反对势力，可现实已经不容许他这么做了。

罗伯斯庇尔

恐怖统治下的任何人都生活在一种朝不保夕的状态之中，今天还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明天就有可能会被送上断头台。为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同时也为了稳定社会秩序，国民公会中对罗伯斯庇尔不满的议员们逐渐团结起来，时刻准备推翻他的统治。7月26日，意识到危险的罗伯斯庇尔抢先发难，在国民公会发表了一次措辞严厉的演说，对其政敌进行控告。出乎他意料的是，议员们对其发言表现冷漠，几乎无人表态支持，这还是其掌权以来的第一次。在第二天的会议上，在一片“消灭暴君”的呼声中，国民公会通过了逮捕罗伯斯庇尔的决议，这就是标志法国大革命上升阶段结束的“热月政变”。罗伯斯庇尔被捕以后，曾一度被支持者救出，但最终还是在28日被其反对者再次逮捕，送上了断头台。

一代枭雄就此陨落，但法兰西何去何从仍然充满了未知。因为这场政变发生在“热月”，所以这个以反对罗伯斯庇尔为目标的团体被称为“热月党”。虽然并非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成熟政党，但“热月党”在上台初期，为消除恐怖带来的恶果，还是采取了一系列强有力的措施，这些措施被统称为“热月反动”。

“热月反动”中的“反动”并不是我们常用的贬义，而是指对雅各宾派统治时期过激政策的一种调整：许多蒙冤入狱的人得以平反昭雪，自由经济制度逐渐恢复，天主教活动可以有条件地重新开展……“热月反动”对在法国建立正常的资本主义社会秩序有着非凡的意义。

在执政初期，“热月党”毫不留情地打击一切可能威胁自身统治的力量。在公元1795年4月、5月中，残余的雅各宾分子先后在巴黎组织了“芽月”和“牧月”两场起义，都遭到了“热月党”的镇压，起义的失败标志着法国大革命中通过“疾风骤雨式的人民起义”来夺取政权的行为已经难以奏效。面对重新抬头的王党势力，“热月党”也坚决予以打击。7月，由奥什将军率领的政府军在基贝隆战役中全歼了由英国支持的王党军队，有力地捍卫了法兰西共和国的安全。

随着局势的稳定，“热月党”也开始了制定新宪法的工作。1795年宪法是法国大革命中的第三部宪法，它既以共和制区别于1791年宪法，又以其保守倾向区别于1793年宪法，是当时的社会情势在法律上的反映。新宪法依旧延续了三权分立原则，立法权由两院制的立法院来掌握，行政权属于由5名督政官组成的督政府，司法独立。为防止王党势力通过选举进入议会并保障自己的统治，此时已控制国民公会的“热月党”规定，在新的立法院中必须有三分之二的成员是原国民公会的议员。这相当于堵死了王党势力合法进入议会的途径，心怀不满的王党分子开始密谋发动叛乱。

10月4日晚，首都的王党分子开始起事，一度占领了巴黎城的大部分地区，几万名王党分子包围了国民公会的所在地杜伊勒里宫。面对危急的形势，“热月党”紧急启用了曾在土伦战役中立有军功的拿破仑·波拿巴，拿破仑·波拿巴领命后集中火炮，近距离轰击王党分子，很快就将数倍于己的叛军击溃，由此获得了“葡月将军”的美誉。不久以后，这位年轻的将军将以拿破仑·波拿巴的名字为法国乃至欧洲熟知。

叛乱被平定后不久，选举产生的督政府开始正式履职。新政府以“中立”的旗号，奉行一种“双重排斥”政策，同时对以王党为代表的右派和以雅各宾派残存势力为代表的左派进行打击。在1797年9月的议会选举中，面对取得优势的王党分子，督政府发动了“果月政变”，强行宣布当选的王党分子议员资格无效。次年5月的选举中，当雅各宾派获胜时，督政府又故技重演，发动了“花月政变”。从表面上来看，这种左右摇摆的政策打击了反对势力，暂时巩固了督政府的统治，但在深层次上动摇了其一手建立起来的代议制民主的制度框架，将国家的命运寄托在依靠军队进行的非法政变上，这无疑会动摇其存在的合法性和统治根基。

丧钟很快响起。1799年11月9日，在《什么是第三等级》的作者、现任督政官之一的西哀士的策划下，手握军权的“葡月将军”拿破仑·波拿巴发动了“雾月政变”，结束了督政府的短暂统治。

历时10年、流血无数的法国大革命就这样在拿破仑的刀剑下结束了，法国的历史即将进入一个崭新的时期。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革命之一，虽然法国大革命带来了难以计数的杀戮和伤害，但其追求自由、平等、博爱的信念始终熠熠生辉，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为国家和民族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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