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子”的谢幕

打败第五次反法联盟以后，拿破仑个人和法兰西帝国在欧洲的威望都已达到了顶峰。但盛世之下，在被拿破仑征服的各国中始终涌动着反抗的暗流。普奥两国作为参战国都元气大伤，但远在东方的俄国却仍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在“大陆封锁体系”的影响下，俄国的经济受到巨大打击，对此深感不满的俄皇最终在1812年下令全面开放俄国的港口。俄皇的行为无异于向拿破仑宣战，而拿破仑也越来越意识到要想最终打败反法联盟的始作俑者英国，就必须先彻底征服欧陆。不可一世的拿破仑无法容忍在欧洲大陆东端仍盘踞着一个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强国，随着法俄两国矛盾的不断激化，对俄战争开始被拿破仑提上了日程。

1812年6月，拿破仑集结起包括大批盟军在内的几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地向俄国进发。不可一世的拿破仑相信自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但在辽阔的俄国平原作战与在地形相对局促的西欧完全不同，俄军利用广大的战略纵深，且战且退、诱敌深入，使拿破仑惯用的围歼战术难以奏效。俄军在撤退的过程中还坚壁清野，给法军的后勤供给造成了极大的困扰。9月14日，法军终于进入了莫斯科，却发现俄皇早已撤走，只留下一座一无所有的空城。眼看酷寒的冬季即将来临，拿破仑迫切希望能在与俄国签订和约后尽快体面地结束这场已经胜利无望的战争，但其议和的提议遭到了俄皇的断然拒绝。

面对减员严重、战斗力大幅下降的法军，稳住了阵脚的俄军开始谋划反攻。为避免被困死在莫斯科，拿破仑在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法军开始撤退。撤退很快就变成了溃败，俄国正规军、哥萨克骑兵、农民游击队纷纷在沿途截击法军，甚至连拿破仑本人都险些在一次遭遇战中被哥萨克骑兵俘虏。这一年早早到来的酷寒给法军带来了灭顶之灾，无数衣着单薄的法军士兵冻死在俄国的雪原上。当法军终于撤出俄国国境以后，先前规模庞大的远征军已经十不存一。

在严寒中溃退的法军

拿破仑侵俄的失败吹响了欧洲各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号角。公元1813年春天，俄、英、普、奥等国结成了空前强大的第六次反法联盟，准备彻底打垮尚未从惨败中恢复过来的法国。拿破仑不愧为一代“战神”，他指挥仓促间征召起来的军队，竟还能连续多次击败联军。当年10月16日到19日，法军与联军在莱比锡展开决战，因为这是一场决定欧洲各民族命运的战役，所以也被称为“民族之战”。虽然拿破仑指挥有方、法军将士英勇顽强，但面对二倍于己的联军，法军逐渐难以招架，更为严重的是，在战斗的关键时刻，拿破仑的萨克森盟军临阵倒戈，投向联军一方，导致了法军的全面溃败。

随着在“民族之战”中的失败，雄霸欧洲的法兰西帝国开始瓦解：德意志、荷兰、西班牙等先后独立，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法浪潮。到第二年年初，联军已经从多个方向攻入了法国本土。在最后的法兰西保卫战中，拿破仑依旧展示了其天才般的军事才能，先后打了好几个以少胜多的漂亮仗。但战术上的胜利终究无补于战略上的颓势，3月末，调整了策略的联军避开拿破仑，集中优势兵力直捣法国首都巴黎，自知不敌的巴黎守将开城投降。4月6日，已无力再战的拿破仑被迫宣布退位，就在同一天，早已自称路易十八的普罗旺斯伯爵回国，在联军刀剑的保护下，开始了波旁王朝的第一次复辟。法兰西第一帝国倾覆了。

4月11日，拿破仑与反法联盟各国签订了《枫丹白露条约》。条约对这位已经退位的皇帝十分宽容：拿破仑依旧可以保有皇帝称号直到去世，拥有其即将前往的厄尔巴岛的完全主权，以及一支数百人的武装卫队，每年还可领取高达200万法郎的丰厚年金。几天以后，在枫丹白露宫，拿破仑向他忠心耿耿的近卫军发表了告别演说，面对皇帝真挚恳切的言辞，许多追随其多年的老兵泣不成声。最后，在近卫军“皇帝万岁”的呼声中，拿破仑踏上了前往厄尔巴岛的流亡之路。但这位曾令整个欧洲为之颤抖的统治者就真的甘心沦为“厄尔巴之囚”吗？

拿破仑前往厄尔巴岛前与近卫军告别

初到厄尔巴岛的拿破仑表现得似乎真的如此，他开始兢兢业业地治理这片弹丸之地。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随其前来监视他的英国特使得出“拿破仑对厄尔巴岛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的结论，对拿破仑的看管也就逐渐松懈下来。此时在法国国内，复辟的波旁王朝表现出一种“反攻倒算”的姿态，疯狂破坏大革命的成果，恢复旧制度下的种种特权。路易十八“什么也没学会，什么也没忘记”，竭力想让法国倒退回1789年之前的样子。面对复辟王朝的倒行逆施和外国干涉军的横行霸道，法国人民渐渐开始怀念起帝国的荣光。当“拿破仑在哪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这位流亡者知道东山再起的机会来了。

1815年2月26日，拿破仑与卫士们分乘几条快船，躲过了英国海军的巡逻舰，开始了惊心动魄的回国之路。在船上，拿破仑信心满满地向追随者们宣布：“我不放一枪就能到达巴黎！”几天以后，拿破仑顺利在法国海岸登陆，在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后开始率部向巴黎进发。路易十八闻讯后连忙调集重兵进行堵截，拿破仑一行出发不久后就与一支前来抓捕自己的军队相遇了。面对在人数和装备上都远远超过自己的对手，拿破仑自知不敌而且他也不打算使用武力。他命令卫士们将枪口朝下（友好的象征——作者），独自一人径直走进对方射程范围内，解开上衣，大声喊道：“士兵们！你们认出我了吗？你们当中谁想打死自己的皇帝？那就开枪吧！”见此情景，士兵们纷纷扔下武器，涌向拿破仑。在“皇帝万岁”的呼声中，拿破仑率领投诚的士兵们继续向首都推进，所到之处，军队倒戈、百姓欢迎，拿破仑队伍的规模日益壮大。

面对不断逼近巴黎的拿破仑，惊惧万分的路易十八命内伊率军前往阻击。这位前拿破仑军队的元帅在国王面前夸下海口，要“把拿破仑装在笼子里带回巴黎”，可刚一遭遇就倒向了皇帝的阵营。内伊投降后，已无兵可派的路易十八仓皇出逃。3月20日，登陆法国不到一个月的拿破仑率领浩浩荡荡的军队进入巴黎，在杜伊勒里宫复位，实现了自己“不放一枪到达巴黎”的诺言。

拿破仑归来

正如拿破仑自己所说：“朕是被军队和人民送回巴黎的。”在拿破仑回归这件事上，当时一家法国报纸报道的标题颇值得玩味：“科西嘉的怪物在儒安港登陆……吃人的魔鬼向格拉斯前进……篡位者进入格勒诺布尔……波拿巴占领里昂……拿破仑接近枫丹白露……陛下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在感慨当时法国一些“笔杆子”见风使舵之快的同时，应该承认与复辟王朝的统治相比，拿破仑的复位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复位以后，拿破仑进行了一百多天的统治，这段时间被称为“百日王朝”。在此期间，拿破仑吸取了过去的经验教训，在内政外交上采取了一系列改革。在国内，拿破仑宣布帝国即自由，以《宪法修正案》的形式扩大了立法机构的权力，同时赋予公民更为广泛的自由；在国际上，拿破仑强调帝国即和平，放弃了过去的侵略扩张政策，试图与反法联盟各国达成和解。

此时的反法联盟各国正在维也纳开会，为瓜分战果而吵得不可开交。拿破仑奇迹般的复位令各国代表大为震惊，他们马上宣布拿破仑为“人类公敌”。在他们看来，拿破仑是代表法国大革命的“革命之子”，是这些君主国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另类。第七次反法联盟当即成立，以百万大军向法国扑来。拿破仑在仓促之间竟也征集起几十万军队，但缺少武器弹药，甚至有相当数量的士兵没有军装。拿破仑深知自己在兵力上的劣势，要想取胜就必须在俄奥军队赶到前先行击溃英普联军。6月18日，拿破仑在滑铁卢与英军展开了决定其命运的一战。在“皇帝万岁”的呼声中，英勇无畏的法国骑兵一次次向英军据守的山头发起潮水般地冲锋，又一次次潮水般地退下，留下遍地的尸骸。战斗进行了将近一天，就在英军快要不支的时候，普鲁士援军赶到。顿时士气大增的英军从山上冲了下来，与普军一起向法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法军腹背受敌，最终败走。滑铁卢战役的失败标志着拿破仑政治生涯的结束，“滑铁卢”一词也由此成了后人口中“失败”的代名词。

几天以后，拿破仑第二次宣布退位。可这次反法联盟对这位“逃亡者”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们剥夺了拿破仑的所有荣誉，将其流放到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岛上。受到严密监视的拿破仑此后既无力也无心再掀起波澜，于是专心撰写回忆录，希望以此向后人展示其传奇的一生。1821年5月5日，年仅52岁的拿破仑逝世于圣赫勒拿岛，拿破仑神话就此终结。1840年，拿破仑的灵柩被迎回法国，在盛大的仪式中通过其当年亲自奠基的凯旋门，最后安葬在巴黎荣军院中。在埋骨异乡近20年后，“法兰西人的皇帝”终于落叶归根。

“革命之子”谢幕了，可后世关于拿破仑的争论从未停止。有人认为他是服膺革命原则的一代豪杰，也有人认为他是夺取了革命果实的窃国大盗。但凡是能在人类文明史上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都不会只有一面，拿破仑也是如此。他把欧洲搅得天翻地覆、战火连绵，但他用刀剑和大炮传播了法国大革命的成果，撼动了当时仍统治着大部分地区的旧制度。他给法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与伤痛，但也捍卫了国家主权和民族利益，在法国的历史上，拿破仑是一个时代的代名词，象征着法兰西的荣耀与尊严。拿破仑退位后，路易十八再次复辟，可1815年的法国早已不是1789年的法国，无论复辟王朝的统治者们多么冥顽不灵，都无法再让法国回到旧制度之下。对法国大革命成果的继承、捍卫和发扬，也许就是拿破仑神话留给法国和那个时代最宝贵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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