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王在前，宫相在后

克洛维死后，墨洛温王朝的领土按照法兰克传统被分给了他的几个儿子，也由此开启了一段兄弟阋墙的历史。在整个墨洛温王朝时期，都充斥着无数的宫廷阴谋和政治纷争。父亲杀死儿子，妻子谋害丈夫，仇恨世代延续，难以化解，墨洛温王朝也在不断的内斗中最终走向了衰落。在那个时代数不尽的内斗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当数克洛维的两个孙子——西吉贝尔特和希尔佩里克之间的家族仇杀。

西吉贝尔特和希尔佩里克都是克洛维的幼子克洛塔尔的儿子，克洛塔尔曾以卑劣的手段夺取了自己兄弟的领地。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公元561年克洛塔尔死后，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不可避免地在其儿子们之间展开。当时，西吉贝尔特娶了西哥特王国的公主布隆希尔德为王后。布隆希尔德公主美艳无双，令好色的希尔佩里克垂涎三尺，于是他也向西哥特国王求婚，要求迎娶布隆希尔德的姐姐加尔斯特温。

虽然如愿抱得美人归，但希尔佩里克很快就对这位公主感到了厌倦，重新与自己旧日的情妇弗蕾德贡勾搭了起来。加尔斯特温不堪受辱，宣称如果希尔佩里克如果不改过自新，她就要返回西哥特王国。希尔佩里克又惊又怒，最后在弗蕾德贡的唆使下，竟命人将睡梦中的王后勒死，而弗蕾德贡则坐上了王后的宝座。

听闻姐姐遇害，布隆希尔德王后发誓要为其报仇，然而就在此时，野心勃勃的弗蕾德贡又派人刺杀了西吉贝尔特——布隆希尔德的丈夫，与希尔佩里克一起霸占了他们的财产，将布隆希尔德流放他乡。好景不长，希尔佩里克在不久后的一次狩猎中被敌对势力暗杀，弗蕾德贡失去了靠山，只能与幼子——未来的克洛塔尔二世一起躲进巴黎大教堂中，寻求冈特拉姆——希尔佩里克的兄弟的庇护。

公元592年，冈特拉姆去世，弗蕾德贡陷入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境地之中。而她的死敌布隆希尔德却凭借西吉贝尔特旧部的支持，东山再起。公元597年，弗蕾德贡在一次战斗中被布隆希尔德的军队俘虏，遭到百般羞辱，受尽折磨而死。然而悲剧却并未就此结束，克洛塔尔二世长大后，又要向布隆希尔德报杀母之仇。他继承了父母的阴险狡诈，一面与布隆希尔德正面作战，一面挑拨离间，煽动布隆希尔德手下的贵族发动叛乱。公元613年，布隆希尔德王后被叛乱贵族推翻，落入了克洛塔尔二世手中，后者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姨母拴在马尾上，残忍地拖死。

在延绵不断的内战中，交战双方都需要依靠大贵族的力量。为了争取贵族们的支持，双方统治者都大肆封赏土地，削弱了王权的物质基础，并助长了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地方分离倾向。贵族们看透了王权的软弱，便待价而沽，依赏赐多寡而不断变换效忠对象，令法兰克王国的内部一直处于动荡的环境之中。

在公元6世纪末7世纪初的时候，法兰克王国最初由奥斯特拉西亚、纽斯特里亚、勃艮第和阿奎丹四大区域组成，依王权强弱和继承人的情况，四个区域时而分裂、时而统一。在这种分裂与统一的斗争中，代表大贵族利益的宫相权力日益膨胀，而国王则逐渐被架空，成为徒有虚名的“懒王”。公元639年，墨洛温王朝最后一位强势的国王达戈贝尔特一世去世，之后一直到公元751年王朝覆灭，其间历任国王都碌碌无为，沦为宫相的傀儡，这一个多世纪的时间也因此被称为“懒王时代”。

宫相，是法兰克王国王室内部的一种官职，最初只是负责王室内部事务的管家，并没有特殊的权力和地位。但由于墨洛温王朝时期特殊的时代背景，国王常常在外征战或者巡游，因此作为王室管家的宫相逐渐攫取了控制王室财富收入乃至军事力量的权力。到克洛塔尔二世统治时期，宫相已经逐渐成为法兰克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际统治者。当时奥斯特拉西亚和勃艮第地区的宫相都是终身任职，连国王都无权撤换。“受传统和习俗的影响，不同地区间的宫相在政治立场上也有所不同。在受罗马影响较深的纽斯特里亚地区，因为过去罗马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一地区的宫相往往对国王比较支持。而在保留法兰克传统比较多的奥斯特拉西亚地区，宫相则通常代表贵族与国王争夺权力。在某种程度上“懒王时代”的墨洛温历史就是宫相间相互斗争的历史。

公元7世纪中叶，纽斯特里亚宫相艾布罗在斗争中占据上风，他积极协助国王打击贵族势力，然而在公元681年被刺杀身亡。公元687年，奥斯特拉西亚宫相赫斯陶尔·丕平击败继任的纽斯特里亚宫相，逐渐成为法兰克王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丕平家族也由此登上了历史舞台。

丕平家族中最为著名的宫相当属赫斯陶尔·丕平的儿子查理·马特，马特意为“铁锤”，象征着查理强硬的性格和赫赫武功，他的统治为随后取代墨洛温王朝的加洛林王朝奠定了基础。然而，在查理·马特刚刚继承父亲的宫相职位时，被丕平统一起来的法兰克王国再次处于分裂的边缘：在国内，之前被丕平击败的纽斯特里亚、勃艮第、阿奎丹都拒不承认丕平家族的最高权力，大贵族们蠢蠢欲动；在国外，来自北非的阿拉伯人已经越过了比利牛斯山，对法兰克王国虎视眈眈。面对内忧外患，查理·马特迫切需要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来维护自己的权威和法兰克王国的安全。

公元719年，被查理·马特操纵的傀儡国王任命其为全国唯一的宫相，查理大权在握，开始推行其大名鼎鼎的军事改革。在墨洛温王朝早期，法兰克王国的军队主力是由自由农民组成的步兵，英勇善战的法兰克战士曾令当时欧洲各国闻风丧胆。然而，随着封建化进程的发展，社会贫富分化加剧，一方面原先作为军队主力的自由农民大量破产，已无力负担军事义务；另一方面，在与阿拉伯骑兵交战的过程中，法兰克人的步兵也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

查理·马特推行的军事改革被称为“分封制改革”，通过确立一种国家与个人之间的权利——义务关系，来打造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他一方面利用国家拥有的土地，另一方面没收叛乱贵族和在内战中没有积极支持自己的教会的土地，将它们分给忠于自己的贵族和亲兵，受封者要根据受封土地的大小为其提供一定数量的骑兵战士以作为回报。在此之前，法兰克国家的土地分封都是无条件进行，受封者只享受土地上的权益而不用承担任何义务，这既削弱了国家的力量也助长了地方的分裂势力。查理·马特开创了一种有条件的土地赠予模式，受封土地仅限本人终身享用，在受封者死后收归国家，其继承人继续提供骑兵方可重新获封，否则将被撤销封地。这种模式使得查理·马特手中可以一直掌握一定数量的土地，并通过分封组织起一直强大而忠诚的骑兵武装。这种制度在欧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几乎贯穿中世纪始终的封建制度的原型，而提供骑兵战士的做法也为后来的骑士制度开了先河。毋庸置疑，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查理·马特的做法有其合理性，在一定时间内维持了一支可以维护社会秩序和国家安全的武装力量，然而从长远来看，这种模式所产生的负面效应也不容小觑：分封制经过一段时间的演变最终成为导致王权被削弱和国家分裂的重要因素，这有悖于查理·马特的初衷，当然此为后话。

在改革完成后不久，查理·马特的骑兵新军就经受了一次检验。当时，来自北非的阿拉伯人已经占领了今天的西班牙地区，并越过比利牛斯山向欧洲内陆地区挺进。公元732年，查理·马特率军在普瓦提埃战役中击败兵锋正锐的阿拉伯骑兵，令其征服的脚步止于比利牛斯山。在这场激烈异常的战斗中，查理麾下新组成的骑兵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很好地证明了其改革的成果。这场战役捍卫了欧洲基督教世界的疆域，成功阻挡了伊斯兰势力的推进，挽救了欧洲的命运。查理·马特一战成名，其“铁锤”的绰号便是获得于此时。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实力和崇高的声望，查理·马特一鼓作气，先后击溃了国内剩余的反叛势力和周边其他威胁法兰克王国的蛮族国家，将其自身的威信和法兰克王国的实力都推向了顶峰。

凡尔赛宫中的查理·马特雕像

到公元741年去世之前，查理·马特已经完全掌握了法兰克国家的最高权力，墨洛温王朝的“懒王”们只能对这位强悍的宫相俯首称臣，靠其不固定的施舍勉强度日。然而，查理·马特到死都并未废除那些王座上的傀儡，仍旧维持着“懒王”在前，宫相在后的统治局面，在名义上保持着臣下的身份。然而，握有巨大权力的丕平家族势必不甘永远居于人后，在后面的历史中我们将会看到，查理·马特的继承者远没有父辈这般“低调”，他很快就将从幕后走向台前，将“懒王”赶下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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