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不高兴

戴高乐以强硬的手腕使法国重新跻身大国行列，但在处理国内事务时却并不顺利。在戴高乐第二次上台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结束10多年，法国的经济的确有了长足的发展，但贫富两极分化和接连不断的经济危机还是激化了社会矛盾，工人罢工、农民骚动时有发生，来自左、右两方面的反对力量不断强化，对戴高乐政府的统治地位形成了不容小觑的威胁。1965年，法兰西第五共和国进行了第二次总统选举，戴高乐虽然成功连任，但优势并不明显。值得关注的是，在戴高乐所获得的全部选票中，有超过60%来自65岁以上的老人，而来自年轻人的选票则寥寥无几。由此，戴高乐政府面对的严峻的青年问题逐渐浮出了水面。

据统计，法国社会的失业率在1958—1968年这10年间扩大了5倍，截至1968年，法国共有50余万失业人口，其中近一半是青年。与此相对比的是，法国大学生的人数在10年间增长了180%，达到60余万人。不同于“二战”前法国大学的“贵族教育”模式，战后的法国大学门槛逐渐降低，来自平民阶层的学生人数大幅增加。虽然更多平民子弟有机会进入大学，但高昂的学费还是令其中许多人中途辍学。大学所提供的教育质量同样不容乐观：绝大多数课程设置陈旧，与现实严重脱节，学生即使顺利完成学业也很难找到工作。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人对社会问题的认识更为深刻，改变现状的愿望也十分强烈。青年问题的持续发酵最终将法国引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危机。

“五月风暴”的中心——索邦大学

1967年11月，为反对僵化的教育模式和过于集中的管理制度，巴黎郊区农泰尔文学院的学生掀起了持续的罢课浪潮。次年3月，巴黎警方怀疑有学生因反对美国在越南进行的侵略战争，向在巴黎的美资企业投掷炸弹，于是在22日这天逮捕了数人。消息传来，农泰尔文学院的学生群情激愤，他们占领了学校的行政大楼以抗议政府的蛮横行径。“三二二”事件为不久后“五月风暴”的到来拉开了序幕。

5月2日，法国政府下令将农泰尔文学院关闭，并责令学生运动的领袖们到索邦大学接受调查。次日，巴黎各大学的学生纷纷集中到索邦大学示威，对政府的行为表示抗议。为防止局势失控，政府紧急宣布将索邦大学封闭，这是索邦大学700年历史中的第二次封校，上一次是纳粹德国占领巴黎期间。面对大批聚集在校园中的学生，校方请来了大批警察，这就严重违背了法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传统——警察不得进入大学校园。面对警方的棍棒和催泪瓦斯，学生们毫不畏惧，他们向政府提出了三项要求：大学复课、释放被捕学生、警察撤出校园，并宣布在要求得到满足前决不放弃斗争。

学生的诉求合情合理，可政府却并不准备做出任何让步，反而加强了镇压的力量。为捍卫自己的权利，巴黎的大学生们开始在索邦大学所在的拉丁区堆砌起革命的象征——街垒，准备应对警方新的攻势。5月9日到10日夜间，学生和警察在拉丁区的街垒上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程度之激烈前所未有，这一夜因此被称为“街垒之夜”。在电影界人士的积极支持下，“街垒之夜”的图像信息很快传遍法国，法国各地的大学生们都行动起来，声援巴黎学生的反抗行动。

随着冲突的不断升级，“五月风暴”开始突破学生运动的狭隘范畴，演变为一场参与度极高的社会危机。为表示对学生的支持，在5月13日这天，巴黎爆发了有80万人参与的大游行。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要求政府释放被捕学生，并进行社会改革。这场风暴很快由巴黎辐射到整个法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共有上千万法国人参与了各种形式的抗议活动，国家一度陷入瘫痪的状态之中。

面对法国国内渐趋失控的局势，正在国外访问的戴高乐被迫提前结束行程回国。24日，戴高乐向全国发表广播演说，对民众的改革诉求表示理解，但同时也指出出现危机是“不正常的”。戴高乐希望能像在解决阿尔及利亚危机时一样，凭借个人威望平息这场风波，但他这次未能如愿。随着议会中反戴高乐派势力的介入，这场社会危机最终演变成为政治危机，反对派甚至做好了建立新政府的准备。但戴高乐最终获得了军队的支持，并在30日的演说中表示将做出进一步的让步。于是局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巴黎再次出现了大规模的群众游行，但这次却是表示对戴高乐政府的支持。历时近一个月之久的“五月风暴”就此暂时平息。

“五月风暴”中的海报，意为“一场长期反抗的开始”

“五月风暴”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社会矛盾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大爆发。这场危机有着深厚的文化寓意，象征着法国社会特别是法国年轻人对于资本主义消费社会的反抗。由于参与阶层广泛、所提诉求繁杂，我们很难对“五月风暴”的性质做出一个准确的界定，但毋庸置疑的是，“五月风暴”是“二战”后法国人精神生活的一个转折点，新一代法国人开始对传统说“不”，并以实际行动展望未来。

危机结束以后，法国政府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拉丁区的铺路石上浇筑水泥——“五月风暴”中巴黎的学生正是以这些铺路石为材料堆起了同警察对抗的街垒。街垒不会再出现了，但那位曾领导法兰西走向自由的将军再也不复昔日的辉煌。经过“五月风暴”的冲击，戴高乐政府的统治根基已彻底动摇，下野，只是时间问题了。

为兑现自己的诺言，戴高乐在风波平息后很快提出了改革方案。固执的戴高乐不顾亲信的反对，执意要将改革方案付诸全民公投——就像他复出时那样，试图以此来重建自己统治的合法性。戴高乐对自己的声望极度自信，他在1969年4月举行全民公投前公开宣布，若改革方案未获通过他将辞职下野。27日，法国民众以53.2%的反对票否决了戴高乐的提案，次日凌晨，戴高乐宣布将“停止行使共和国总统的权力”。一代枭雄的传奇人生，就此黯然落幕。

二次下野后的戴高乐心灰意冷，他回到乡间老家，从此再不过问政事。1970年11月，戴高乐因心脏病突发去世。根据他的遗嘱要求，法国政府并未为他举行国葬，但在出殡那天还是有无数的法国民众自发走上街头，悼念这位曾把自由和荣耀带给法兰西的伟大将军。2005年，法国一家电视台组织评选“法国历史上的10位伟人”，戴高乐以高票当选为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人。历史和人民给了将军一个公允的评判。

“五月风暴”是一场由“学生不高兴”而引发的社会、政治危机，它结束了“戴高乐共和国”的统治。作为法国现当代史上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之一，戴高乐的下台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法国的历史又将进入一个崭新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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