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经济计划发展苏联的国民经济，是苏共一贯的追求。但如何使用经济计划发展国民经济，在一段时间内苏共并不清楚。1921年4月建立的苏联国家计划委员会在一段时间内主要任务是负责已建立的工业企业的生产经营，所以它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计划委员会。1926年，苏共提出了推进工业化的任务，于是如何建设新的工业企业成为新的问题，国家计委的地位迅速上升为实际上的经济内阁。1926年苏联开始编制国民经济发展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与过去的经济形式不同的，是经济计划强调“指标控制”。由于此前世界上还没有过计划经济，如何编制经济计划成为一个大难题。在广泛收集资料和专家研讨的基础上，苏联国家计委第一任主席克尔日扎诺夫斯基对经济计划给出了精确和完整的定义：“年度计划主要是经营计划，跨度为10—15年的总体计划首先是建设概念的计划，五年计划部分是经营计划部分是建设计划。”^[1]费时两年，苏联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在1928年制定完成。当然，所有类型的计划虽然都被称为经济计划，但实际上也包括文教、科技和社会发展计划。

经济计划的整个概念被假设为体现了对经济过程的自觉和理性的控制，它为经济决策提供短期、中期和长期的科学构想，以克服市场所存在的非理性的、自发的浪费行为。在苏联经济计划的制定过程是，苏共中央和苏联人民委员会制定经济发展的总方针，确定需要优先实现的目标;国家计委根据收集的经济和其他数据，按照总方针的要求进行协调制定国民经济五年计划;苏联人民委员会下属各经济管理部门制定企业的年度和月度生产计划。

在1928年，虽然苏联工业发展已经超过了沙俄帝国在1913年的水平，但与西欧和美国相比，苏联工业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进一步拉大。按不变价格计算，苏联在1913年的工业总产值为美国的8.4%，到1927年下降为美国的5.6%。而且，对国家工业化最为主要的装备制造业，在苏联基本上属于空白，工业发展所需要的装备基本依赖进口。因此，速度和重工业的地位在制定第一个五年计划时已经成为关注的重点。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执行一年后，因为国际形势的变化，斯大林提出必须加速国家工业化。1929年4月23日，苏联人民委员会执行委员会批准了经过修订的新的五年计划。新的五年计划预计总投资645亿卢布，相比于最初制定的五年计划，投资额增加了3倍，其中1/3将投入到工业的1500个重点建设项目。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所有指标都在报纸上发表，第一个五年计划向苏联人民承诺，当五年计划完成时，苏联将从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先进的工业强国并扫除文盲。以计划经济为手段，以加速工业化为特点的苏联工业革命就此开始。注重增长速度、建设大型项目、以最先进技术建设新的工业中心，成为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的主要特点。

苏联的加速工业化为许多苏联人带来了希望，“年轻的一代早就梦想俄国成为‘另一个美国’，一个社会主义的美国”。而五年计划所描绘的蓝图“就像魔法一样在他们面前招来了新文明的远景。大量的青年工人，特别是共青团员，都自愿去不毛之地打先锋”^[2]。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实现恰恰需要大批这样的青年人。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将工业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合理布局作为经济建设的主要任务之一，大量新建设的工业企业将布局于过去荒凉的乌拉尔山以东地区、西伯利亚、中亚、高加索各共和国和远东地区。这些地区人烟稀少，如果不能动员大量的年轻人到这些地方去，工业化将遭遇劳动力短缺问题。加速工业化的资本来源完全依赖于节约，在加速工业化初期，所有新建工业中心物质条件极度艰苦，在这种情况下，工业建设的推进很大程度上依靠对青年人热情的激发，而苏联青年和工人在加速工业化的最初年代表现出极大热情。《剑桥二十世纪俄国史》写道：“苏联工业革命的那些年是以世界上一些最大的建设项目名称闻名于世的，这是马格尼托哥尔斯克——一个拥有10万名工人及其家庭的冶金城市——的时代。”“结果是一个历史规模的、激动人心的、真正的英勇行为。”^[3]

马格尼托哥尔斯克的建设集中体现了苏联计划经济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的特点：

一、　工业化与工业城市建设相结合，马格尼托哥尔斯克是计划建设的钢铁工业中心，制定建设计划时，也确定了未来的城市建设计划：包括学校、科研中心、图书馆、剧院、露天舞场、工人与居民住宅区、医院等等的建设。其他新建工业中心都按照这样的计划来建设。

二、　在艰苦条件下依靠激发工人的热情来完成建设任务。一个从美国来到马格尼托哥尔斯克的专家斯科特，“毫无疑问地为原始的生活条件所震惊，但他同样被无处不在的热情和目的感所震惊。在马格尼托哥尔斯克，他看到目不识丁的工人在学习阅读，缺乏技术的工人在学习操作机器。他看到了，在冰冻的条件下，食不果腹、衣难御寒却在工作岗位上连续工作16个小时的工人。热情!”^[4]在1929年4月，由列宁格勒工人倡议最终在全国形成的社会主义竞赛，成为一种主要的动员方式。

三、　利用大萧条，从发达国家引进为工业化所必需的工业装备和技术。1944年，斯大林告诉美国驻苏联大使哈里曼，苏联2/3的大型工业企业是用美国技术建设的。苏联领导人认真研究了西方技术，选择最好的产品作为在苏联大规模生产的样本。与西方公司签订的合同，要求提供使企业能够运转的所有要件包括管理方式和全套技术，然后，在有限的外国帮助下，开始复制这些工厂。苏联的技术研究部门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来。在与外国公司进行贸易的同时，苏联仍然保持经济上的独立性。“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成就是由这个事实决定的，即苏联没有参与资本积累的国际过程，正是与世界体系的隔绝或者说脱钩，使得苏联能够集中资源去完成工业化的主要任务。”^[5]

工业的迅速发展使大批农民成为工人，但这些工人大多数目不识丁，更不要说能够熟练地操作机械设备，包括一些干部也不懂技术，建设中不时发生各类事故。在这种情况下，斯大林提出“技术决定一切”的口号，各类速成班和技术学校被建立起来以尽快解决新难题。

工业的迅速发展使农民以每年280万人的数量从农村向城市流动，给城市带来了一系列需要尽快解决的经济与社会问题。“城市居民的迅速增加，要求制定城市发展计划，1931年，莫斯科提出了第一个城市发展计划，1935年这个计划被批准实施。”^[6]随后，明斯克、新西伯利亚等城市都制定了城市建设计划。改善城市交通运输条件，建设更多的学校、住宅、文化设施等一系列任务被列入经济计划。1932年莫斯科开始修建第一条地铁并在1935年营运。

第一个五年计划在实际执行中，特别是新建工厂的建设，由于交通运输条件和员工素质等方面的差异，出现建设进度不同步的情况，这就导致了某个大型工厂完工却因为配套工厂还未建成不能投产的结果。1930年6月17日，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建成并举行了建成投产庆典，但在庆典结束后却发现无法生产出整机，原因是为拖拉机厂提供发动机的工厂仍然处于建设之中。同时，大批新的工厂建成，特别是使用引进技术建成的工厂，其技术和管理要求对许多干部包括技术干部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新奇事物，如何管理成为工业化不能不解决的问题，于是，加强计划的科学性和干部决定一切的要求被提了出来，加强对技术干部、管理干部的培养促使苏联政府新建了大量各类工农业技术类院校。

工业发展明显的改变了苏联工业的地理分布，在乌克兰、白俄罗斯、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格鲁吉亚都建立起新的工业中心。在乌拉尔和库茨涅茨克建立起大型工业城市，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建立了数以百计的工业城镇。工业空间的扩张要求改善运输条件，交通建设于是成为重点。1932年一年，苏联修建了5300公里铁路和12800公里硬路面公路。

根据工业化过程中遇到的新的难题，采取紧急应对措施，说明第一个五年计划在诸多方面都具有即兴之作的特点，因此，它还不能看作是严格根据事先制定的经济计划来推进国家的工业化。但从第二个五年计划开始，情况就有了好转，其原因在于指标降低了。但从第二个五年计划开始，长期的艰苦条件下的工作使得工人的热情逐步降低，在工厂建立起一长制和等级工资制，开展以注重工人劳动效率的斯达汉诺夫运动，将个人收入与劳动成果紧密联系。这个运动调动了有技术能力的工人的积极性，“斯达汉诺夫工作者祖耶夫在1936年获得劳动报酬18524卢布，而当时工人的月均收入为170卢布”。祖耶夫和他的三个儿子(也是斯达汉诺夫工作者)一年共挣了54000卢布。^[7]平等主义不得不让位于效率原则。

尽管遭遇到各种未预料到的难题，苏联的工业化仍然加速前进，而苏联在国际经济中的地位亦逐渐改变。由于大量新建机器制造企业投产，苏联机械装备的进口在进口总额中比重从1928—1931年间的32.5%下降到1932年的17%，而在1913年，这个比重为64%。^[8]从彼得大帝以来俄国的现代化基本依靠西方提供工业技术装备的局面已经出现根本性改变。到1940年，即苏联第三个五年计划执行的第三年，苏联已从落后的农业国成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大工业国。在13年里，苏联新建了9000个大型工业企业。在这期间，除了继续扩大原有的钢铁、煤炭、纺织、石油等工业，苏联还新建了化学工业、汽车拖拉机工业、航空工业、电子工业、大型工业装备制造业等新的工业部门。到1940年，苏联已经建立起一个完备的工业体系，各类工业产品的数量都成倍增长。与1913年相比，1940年，苏联生产的石油增长了25倍，钢铁增长了7.7倍，整个生产资料生产增长了13.4倍，消费资料生产增长了4.6倍。1940年苏联的工业总产值从1927年相当于美国的5.6%上升到30.3%。^[9]

当然，苏联加速工业化的成就是以牺牲农民利益和在加速工业化初期降低人民生活水平为代价取得的。在1929—1931年间，对社会与文化领域的投资被忽视;优先发展重工业使得消费品生产的投资下降，即使计划规定的轻工业产品生产计划也仅仅完成了80%，导致消费品供应不足;高投资导致了通货膨胀，人民的实际购买力下降;最突出的问题是这期间劳动生产率没有提高，反而下降了8%。从1928年开始，城市各类商品供应紧张，不得不再次实行商品配给制，这种情况一致持续到1935年才得到根本改善。从1935年开始，商品逐渐丰富，人民生活水平重新开始得到提高，一些新的消费品进入苏联人民的生活。

尽管存在各种严重的问题，但以计划经济的方式，加速国家工业化所取得的成就却是史无前例的，这不仅表现为苏联工业的迅速增长，还表现为更合理地在全国范围进行工业布局，在促进落后地区工业发展的同时，也保障了苏联的经济安全。“无论用什么样的历史标准来衡量，这都是无比辉煌的成就。尽管资本主义大国的工业发展具备更好的外部融资条件与更有利的外部政治条件，但世界所有国家中的资本主义工业化都未能达到近似的速度。在整个世界都处于‘大萧条”之中时，苏维埃国家的成就显得特别令人震惊。”^[10]

苏联能够实现加速国家工业化的目标，与计划经济的特有的优势分不开。苏联计划经济的优势是：国家能够集中国民生产总值的大部分用于建设对国家未来发展和国防具有重大意义的工业部门;中央计划控制可以保证先进技术迅速的在苏联所有工业部门得到扩散，在极短时间内极大程度地提高国家的工业技术水平;重要领域的规模经济可以通过国家强制的产品标准化来实现。当然，计划经济的缺陷在苏联加速工业化时期已经表现出来：资源集中投入重工业短期内乃至长时期都会损害农业与轻工业的发展;如果领导人或者计划制定者犯了错误，经济上的损失将成倍增加，因为计划是在全国范围内执行的;集中的经济计划天生对消费者的需求反应迟钝，难以充分满足消费者的需要;由于企业没有生产自主权，在热情消失后，企业发展的动力逐渐消失。因此从长期发展看，计划经济缺乏可持续性。苏联以计划经济实现国家的现代化在很大程度上与苏联的落后和孤立分不开，即苏联加速工业化取得的成就，是苏联在特定时期特殊国情的产物。然而，苏联领导人却将其看作是可以替代市场经济的一种新的代表未来的经济体制，这就妨碍了他们对计划经济的缺陷进行研究并加以克服。

[1] Мау　В.А.,Реформы　и　догмы.1914-1929,М.:　Дело.1993.c180.
[2] 艾萨克·多伊彻:《斯大林政治传记》,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77页。
[3] Edited　by　R.〖KG-*4〗G.〖KG-*4〗Suny,　Cambridge　History　of　Russia:　Twentieth　Centur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p.193.
[4] John　Scott,　Behind　The　Ural:An　American　Worker　in　Russia's　City　of　Steel,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9,p　XV.
[5] Кагарлицкий　Б.Ю.,　Периферийная　империя:　циклы　русской　истории,　Алгоритм,　Эксмо,　2009.　c480.
[6] Андрей　Зубов,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XX　век.　1894-1939,АСТ,　Астрель,　2010,　c908.
[7] Киселев　А.Ф.,　Щагин　Э.М.　(ред.),Новейшая　история　Отечества.　XX　век,Книга1,М.:Владос,　2002,c472.
[8] Самохин　Ю.М,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ГУ　ВШЭ,　2001,　c247.
[9] Абалкин　Л.И.,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история　СССР,　М.:　ИНФРА.　2007.c414.
[10] Самохин　Ю.М,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ГУ　ВШЭ,　2001,　c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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