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张家大庄有个张员外,娶妻刘氏,生一子,取名牧哥,下人多叫他公子。张家本来很富,就在张公子八岁时,家里忽然遭了一把大火,烧得片瓦无存,张员外和来他家走亲戚的内兄都葬身火海。从此,张家一败涂地,穷得连粗茶淡饭都吃不起了,刘氏靠雇身子挣几个钱让儿子念书。
这一年,张公子长到十五岁,出落得一表人才,学业又好,正赶上这年东京城开大考,张公子一心想去赶考,愁的是一没路费,二怕丢下母亲一人在家无人照应,所以坐卧不安。这事给细心的母亲察觉了,便问儿子咋回事,张公子如实说了,母亲也愁啊,就想起娘家。自当年哥哥在她家被火烧死后,刘氏就再也没回过娘家,可眼下事急,为了儿子也得豁出这张老脸去碰碰运气。还好,嫂子并没记恨,张口借二十两银子就给二十两,刘氏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为儿子打点进京行装。张公子留下五两银子给母亲好生活,第二天就出门了。人家赶考都是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最起码还有个书童跟着,可他独自一个人,孤孤单单向前走。
这一天正当中午,天气热,路旁正有一棵大树,张公子就到树下歇息。忽见后面“咿咿呀呀”地推来一辆小车,不一会车子来到树下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年纪就在二十三四岁,穿着非常讲究。那人来到张公子跟前问道:“这位兄弟可也是上京赶考的么?”张公子赶紧站起身来答道:“正是。这位哥哥也去吗?”这人答道:“你我正好同路,我叫李半仙,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你了,我们结拜成异姓兄弟吧!”张公子打心眼里赞成,忙说:“我求之不得,只是高攀了!”说完,二人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对天拜了三拜,叙了年庚。李半仙大张公子五岁为兄,张公子为弟,发誓同生死共患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拜罢,起身赶路,李半仙拉张公子一同坐车,张公子说:“哥哥你先坐车前边走吧,我随后就到。”李半仙哪肯:“你我讲好福难同当,怎么一会就忘了呢?”于是二人就同坐在车上,边走边谈,相见恨晚,就是苦坏了推车的小书童。
黄昏,他们来到离京城北门还有二里路的光景,只见城门楼上有一青年女子频频向他们招手。张公子刚要说:“哥哥你看……”话到嘴边,竟被李半仙强将头按下去,并怒声说道:“不许你抬起头和她答话。”进了城来到一家客店里住下,张公子像闷在葫芦里,只见大哥那脸像严冬那么冰冷难看,想问的话又咽下去了。吃过饭,李半仙吩咐赶快睡觉,主仆三人一间屋。正睡到半夜,忽听得邻居家有一女子大哭大叫道:“张公子张公子,快来救命!”连喊了两遍。张公子再也忍不住了,爬起来就要往外跑,突然被哥哥一把按下,低声吼道:“你给我安心睡觉!”张公子又躺下了,可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心想,见死不救,这大哥也太狠辣古怪了。折腾了一会儿,天也就亮了,李半仙急忙吃了饭出去了,一再叮嘱兄弟别出店门。到傍晚,李半仙满脸愁容回来了,临睡时说道:“兄弟,我们祸福就在今晚了。实不相瞒,我所以叫李半仙,就因为我会阴阳八卦,能算出点东西,昨夜那女子就是白天城门楼上的那个女子,她不是人,是个鬼,两次都被我破了,今夜她必亲自前来,你伸出双手来!”张公子一听也很害怕,急忙伸出双手。李半仙在他左手画一“闪”字,右手画一“雷”字,说道:“兄弟切记,第一个来叫你的是个丫鬟,你切不可放手,单等第二个来,待她伸手拉你时,可先将左手对她松开,紧接再将右手对她松开,我们或可都有命在,否则就难设想了。”张公子一听,也慌作了一团,遂按照哥哥的吩咐闭眼等待。约莫到了半夜时分,忽见院内有二人挑着灯笼走来,走在前边的一女子来到屋里,扶着张公子的头摇了摇说道:“张公子,我们姑娘有请。”连叫两遍,张公子谨记哥哥的嘱咐不加理会。忽听院中女子说道:“死丫头太无用,待我亲自来叫醒相公。”说罢,丫鬟退出,这女子袅袅婷婷朝屋里走来。张公子吓坏了,女子刚踏门槛,他就两手齐放,闪光雷声同时发出,只见这女子一跃,逃至院内,狠狠地说道:“李半仙哪李半仙,你不该破坏我们的好姻缘,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算账。”
第二天,李半仙说:“兄弟,你随我来。”二人来到北城门楼上,进去一看,见里面有一口黑漆棺材,李半仙说:“这里边是十年前死的一位吏部尚书的女儿,她因与你有隔世姻缘,所以一直来缠着你,你赶紧将她的骨头一点不落地收拾包起,背回家,今年这考你是不能赶了,等明年再来吧。”张公子说:“我背这些骨头回家有何用?”李半仙说:“你住店时将它枕在头下,一刻也别离开,等快到你家庄头时,拔腿猛跑,后边任有谁喊也莫回头停下,只要遇到家里的鸡狗、能喘气的东西就行。到家后找一间静室,不许杂人进,你可将骨头位置摆好,我这有一包药,你将它撒在上面,用被单盖好,等一顿饭时间后,我包你得到一位美丽妻子。但有一条,将用过的药包放于席下,百日内不许她扫地揭床,切切记住。”张公子遵照嘱托,背起包袱回家了。快到庄头时,果然后面有蓬面老头喊道:“张公子,你敢将我女儿拐到哪里?”张公子也不搭理,一气跑到家里。母亲一看,吃惊不小,忙问怎么回事,张公子也不回答,忙来到自己书房放下包袱,将门闩上,把骨头摆好,撒上药,盖上被单,然后等了有一顿饭光景,忽然爬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四处看了看说道:“我这是到了哪里了?”张公子说:“你到了家里了。”女子再一看自己赤身露体,身披被单,羞得面红过耳。张公子再一看,真是从未见过的美貌女子。张公子急喊来母亲拿来一身女子衣服,给她穿上,母亲也喜得合不拢嘴,当天就给他们拜天地成了亲。这样一直过了九十九日,每次妻子要揭床扫地,都被张公子阻止了。母亲常催他去舅家看看,张公子想:明天还有最后一天,我去了大概也无妨。于是就辞别了妻子到舅家去了。
单说这女子自成亲后,丈夫看住她不让她揭床扫地,心想,今天丈夫走了,我又无事干,何不揭揭床。于是就拿下席来,看到底下有一包东西,好奇心起,放开来看看,立马一头栽于床下……
母亲等到天晌,媳妇也没送饭来,心想,平时倒很孝顺,那是儿子在跟前。今天儿子刚离家门就看出来了,原来的孝顺不会是装的吧? 我得去看看。婆婆来到屋里喊,无人应,一看床前睡的正是儿媳妇。老人家吓了一跳,用手一拉衣服,哗啦一声,碎骨头从衣服里抖了出来。老婆子吓得赶紧将儿子找回来,张公子一看,顿足捶胸,恨自己没看好百日,没办法,只好再去找大哥想办法。于是将骨头收起放好,辞别母亲,直奔东京而来。
这一天走到一个去处,只见一个孩子骑在牛背上吹着竹笛,看年龄只在五六岁左右。儿童一见到张公子,忙招呼道:“那可是张叔叔吆?”张公子很惊奇:“你这孩子怎么认识我的?”只见这孩子抿嘴笑了笑说道:“我爹算就你今天要来,特叫我在这儿接你的。”张公子说:“你爹是谁?”孩子说:“到家你就知道了。”于是就跟孩子进了庄,来到一户比较富有的家里,只听孩子喊道:“娘! 我张叔叔来啦!”喊声刚落,从里边先出来一位年轻少妇,这少妇很大方地上前道了万福,可把张公子拜得莫名其妙。少妇说:“你哥哥李半仙被东庄朋友请去有点事儿,临走时叫我照顿兄弟!”又对那孩子说:“快去东庄叫你爹来。”孩子答应走了,这时张公子才知这是大哥李半仙家,忙重新拜过嫂子,到客厅里喝茶。不一会,李半仙回来了,兄弟见面说不上得高兴,张公子两眼含泪刚要说自己的事,李半仙忙说:“不用说了,我全知道了。自你走后,我也无心于功名就回家来了。这样吧,东庄朋友家那点事还没办完,你我话又一时说不完,叫你嫂先做点饭给你吃,我回去忙完了就来,你要是闷了就到我书房看看书,可记住,千万别翻书箱最底下那几本。”张公子送走哥哥来到书房,看到很多书都是自己读过的,心想,哥哥说书箱最底那几本千万别看,不知到底是什么书,我何不看看。于是在最底层翻来两本已经陈旧了的书,写有上卷下卷,他打开上卷,只见上面都是手抄的蝇头小字,念了一页,不懂,又念了一遍。刚念完,只见红云满天,顿时满院来了无数金甲劫地神灵,都问唤小神哪边使用。这下可把张公子吓坏了,他哪知下卷乃送神佛咒,直在那里愣神。再说李半仙刚到朋友家,忽见满天彤云,知道事情不好,急跑回家,见此情景气得他浑身发抖,照着张公子一记耳光,赶紧拿来下卷念了一遍,众神才怏怏离去。李半仙说:“哎呀,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哥哥不该在气头上打你,先吃饭,我还得到东庄,一会就来。”说完又走了。
张公子被打后一肚子窝火,干脆不辞而别,走了。来时从东北来,可他气迷了心,走错路了,奔西北而去。走了几天,越走山越多人烟越少。这天走得又饥又渴,四周都没人家,忽见半山腰走来一女子,手提两只水桶,看年龄就在十六七岁,一身粉红色、绿镶边的装束,在这一片青山上特别耀眼显目。张公子心想,有人就好,看她必是去挑水的,但又没有扁担,我何不跟她去讨点水解解渴。不远处有一口山泉,只见女子从腿上解下扎腿带子,将水打满了,张公子上前先施一礼,然后要讨瓢水喝。女子看了他一眼,从桶里舀了一瓢递给他,张公子接过来一口气喝干,道了声“谢谢”! 只见女子朝他微微一笑,将带子系于桶梁上,弯腰担起来就走,竟像扁担一样。张公子出于好奇心,又因肚里饿了,不由自主地跟着女子走了。拐过一段绝壁,有一座光亮大门的住房,这女子竟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张公子此时进也不是,走又舍不得,在门外来回转悠。不一会,天渐渐黑了,正焦急时,从门内出来一个手提灯笼的丫鬟,看了一眼张公子说道:“我们员外有请。”张公子巴不得有这一句,赶紧跟随丫鬟进来。到了客厅,只见一个鹤发童颜老叟迎了出来,说道:“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快请厅里待茶。”张公子行了礼,跟老叟进入客厅,一看摆设很讲究。茶罢,老叟又命摆酒,酒过三巡,老者说:“看公子一表人才,刚才挑水女子是小女阿香,老汉欲将其许配公子,望勿推辞。”说罢,喝令两厢奏乐,送新郎入洞房。张公子身不由主,被几个丫鬟连托带拽架入洞房,丫鬟出去将门反锁上。张公子—看床上坐一位新人,正是白天挑水女子。年轻人刚刚没了妻子,再加上面对如此美人,不由他不动心,二人宽衣上床。奇怪的是,刚一上床,只觉自己似在一片无边海洋里,只身抱一根独木,稍一不慎,就有掉下去的危险,哪还敢闭眼。一直到天亮,这才看到自己乃是在床上,而女子已经衣冠齐整坐在椅上了。他又不好问,就这样一直过了一个月,眼看自己骨瘦如柴,一阵风就能吹倒。这天他在外正晒太阳,对面走过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朝他一看,惊叫道:“姑爷你这是怎么了? 妹妹也真狠,也不怜惜你一点。”张公子知道这是她家嫂子,就说:“嫂子,这样下去可咋办?”就将夜间之事说了一遍,那妇人只说:“可惜可惜,又是一条命。”张公子听得话里有话,赶紧跪倒,诉说家中有年迈老母,哀求救命。那妇人看他确实可怜,四周望了一眼,见没人,就对他低声说道:“今夜再睡觉时,你让她先睡,等她睡熟了,你用灯照照床底,有一只白花碗,里边有一碗水,你端出来喝了,碗底必现出一根大针,你身在的海洋就是这碗水,独木棒就是这根大针。你将针折断扔在门外,再拿刀按着你媳妇的脖子,问她真不真心,不真心就要杀她,她如真心就让她发个天打五雷轰的誓言,就行了。”说完匆匆走了。到晚间,张公子照此做了,将水喝下后精神立即复原,忙拿刀逼得阿香发了誓才松手。阿香说:“嫂子虽然成就了我俩姻缘,可是父亲知道了,我们都活不了。”
张公子问:“到底是咋回事?”阿香道:“实不相瞒,我们这一家全是狐仙,父亲为了自己成仙得道,得用一百人的精神相助。已有九十九个,连你整一百,不想我和你确有缘分。”二人说一会,这才共入罗帐成其夫妻之乐。第二天,阿香说:“趁父亲不在家,我们快快逃跑,你去那天我挑水地方去挖点泥来,我自有用处。”张公子立即来到泉边挖了泥送给阿香,阿香将泥搓制成两匹马,吹口气,立即变成了两匹神马,两人一人一匹骑上,出门逃跑了。
正跑之间,忽闻后面有人追来,喊道:“好丫头,不想竟变心坏我大事,我今天非杀你不可。”说完,抡刀劈来,阿香让过一旁,苦苦劝导父亲:“我已经和张公子成为夫妻了,您就饶了我们吧。”可老叟两眼冒火,恨不得一刀将他俩劈死。张公子吓得拨马逃跑,老者拨马想去先把张公子杀掉,眼看追上,阿香急了眼,丈夫命在瞬间,也不能多想了,即刻从腰间抽出一根筷子向父亲摔去,只听老者“哎呀”一声摔于马下,死了。阿香下马哭了一阵,将父亲尸体埋了,随张公子来到张家。进门看到李半仙也在那里,只是唉声叹气,一问才知,只能让那一摊骨头变回本来面目,就是不能喘气。这时,阿香从口中吐出一杯口大小的火球,放在那女子鼻下,不一会竟渐有气息。从此二女同侍张公子,一家很和睦。
第二年,两女子每人生了个胖小子,张公子又去赶考,竟考中了,做了吏部尚书,后来子孙满堂。李半仙无心于功名,干脆两家搬到一起,张家一切事务全由李半仙料理,两家几代友好,亲如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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